第四百四十章 青萍之末(十)

太平公主府。

权策外出归来,一众扈从牵马的牵马,收拾马车的收拾马车,自侧门进府。

权策身边只剩下两个人,绝地和占星。

方才扈从打扮的人,事实上都是无字碑和无翼鸟的高层,一道去邙山祭拜了沙吒术和卜月。

这段时日,他手下人损失惨重,无字碑方面,权忠仍旧负责总领协调,沙吒术的街面事务,交给了降龙罗汉,卜月的人,就由咒日接掌,占星与绝地一同,跟在权策身边近身随侍,中毒之类的事情,实在太伤,不能再有第二次,无翼鸟那边,绿奴的差事由一个叫花奴的接管,这花奴,还有另一层身份,是宫中派下来的戎装宫女头目,谢瑶环的心腹。

权策进了府门,二十个手握横刀柄、穿着盔甲的戎装宫女便立时围拢来,亦步亦趋,令他颇感不适,“花奴,你们已经出宫,日后不必再着盔甲,换穿劲装便是,太扎眼了,不好”

“是,主人”花奴是个鹅蛋脸的少女,脸颊很是白皙丰腴,性子活泼,言行却极有分寸,“主人,您说,我们穿什么颜色的劲装合适?”

“你们都是青春豆蔻年纪,灰头土脸看着也不像”权策打量了他们一眼,面现追忆之色,“就,都穿绿色吧,款式也不拘了你们,不耽误办差即可”

花奴兴冲冲点头不迭,宫女们也都交头接耳,很是欢喜,盔甲笨重不说,还难看,她们早已不耐,鲜亮颜色、款式好看的衣服,哪个少女不爱?

花奴欢喜过后,大眼睛闪了闪,凑上前来,“主人,逝者已矣,天上人定也不愿见主人忧伤,奴奴定会承了她的遗志,为主人效死”

权策转过脸,看了她一眼,摇头示意自己无事,“今日放你们半日假,且去置办行头物事,一应开支,到账房领取”

二十宫女欢呼一声,叽叽喳喳相携而去。

权策迈步去了正殿。

太平公主正在待客,客人自房州来,也是熟人,曾经的尚衣奉御,庐陵王府的功曹参军王同皎。

“下官拜见大将军”王同皎见他进门,跪地行了大礼。

“王参军请起,一别数年,久违了”权策将他扶起,这个温润如玉的贵胄子弟,年不足三旬,却已面色沧桑,皱纹密布,鬓角花白,不复风流模样。

王同皎似有些面羞,扭转脸,避开权策视线,“大将军英姿如故,却是清减了不少,还望善保贵体,以孚四海之望”

权策和太平公主交换了个视线,王同皎是庐陵王的得力臂助,当初北都生变,便是派他兼程北上平息,武后令内卫下毒,使他上吐下泻,绊在青州,终是功败垂成,庐陵王府元气大伤,他口中说出这话,不能等闲视之。

“多谢王参军看重,请入座”权策肃手延客,自己也不客气,径直挨着太平公主坐在了主位上,“庐陵王可好?”

“庐陵王尚好,只是出外已久,常思血亲故园,太平殿下大婚,大将军成人,庐陵王都未曾参与,常自喟叹抱憾,不知骨肉何时能得团聚,共叙天伦”王同皎口中说得委婉,却将意思表达得清楚,庐陵王不安在外,想要回神都了。

太平公主拉住权策的手,蝤颈低垂,不言不语,嘴角处有一丝不屑,她大婚,大郎成人参与不了就抱憾,自己的女儿出嫁就无所谓了么?

“……房州闭塞,还是武刺史到任之后,庐陵王才知晓大将军明年正旦,便要与云曦公主大婚,正在苦思良策,盼着能有机缘为大将军赞礼”王同皎察言观色的技能,一如既往地不好,没有看出风色,继续加码,努力展现庐陵王对权策的重视。

权策面上带笑,频频点头,庐陵王或者庐陵王妃韦氏的身段愈发柔软了,与武三思能合作,与武承嗣能合作,还不忘了拉拢他,“多谢庐陵殿下美意,权策为晚辈,长者之恩,感念在心”

王同皎见权策滴水不漏,也不再试探,敲了敲自己的脑门儿,“太平殿下,臣有罪,险些忘记,臣奉命来京,是为永泰郡主的婚事,庐陵王和王妃远在房州,不得旨意,无法入京,皇嗣,也有所不便,只好偏劳您了”

“本宫侄女儿,自不会让她受委屈,你自与宗正寺商议,一应人力物力,都由本宫,咳咳,都由大郎负责”太平公主话到一半,又转了个弯,将权策拖了出来。

王同皎面露惊喜之色,连忙兜住,“多谢殿下,多谢大将军,臣告退”

待他走远,权策转了个身,仰面躺在太平公主腿上,双目微阖。

太平公主低下头,如云青丝低垂,将权策的脸颊笼罩住,香气缭绕,赔着小心,“大郎,你不愿皇嗣坐稳储君之位,何不借机与庐陵王缓和关系?也好多一分成算”

权策抬起头,又放下,微微用上了些力气,似是略作薄惩,“缓和不缓和,都是无谓之事,皇嗣获罪,庐陵王方面地位上升,当是必然,只是他们近来动作频频,与武家各方渐有合流之势,这对了陛下的心思,却对我大大不利,少不得,我要暗地里做些手脚,挑拨一二”

几番动荡,朝政格局已成,权策深知自己的价值所在,武家方面,武攸绪、武攸暨、武攸宜等人,都与他交好,小一辈的武延基等人,远支的武秉德等人更是如此,他本身是李家外姓,又能通过太平公主、千金公主和豫王李素节的关系,得到不少李家人的认可,这才是他的政治根基。

眼下武承嗣落幕,庐陵王与武三思寻求合作,他不持异议,但若进一步延伸到武家其他支系,便会侵蚀他的地位,倘若李、武两家铁板一块,哪里还有他的空间在?

“对你不利?”太平公主字斟句酌,脸色变得难看,“了不得,咱家大郎倒是分得清楚里外,对你不利,对我就有利了?”

权策早已学乖,哪里听不出问题,一骨碌翻身起来,腆着脸讨好道,“你我一体,何分彼此?只是你是李武两家核心圈的成员,有陛下宠爱,进退从容,几乎可得天下,若我不幸走钢丝落败,还要靠你兜底呢”

“哼”太平公主哼了一声,仰着脸露出骄傲之色,白了他一眼,“你落败了,我便将你关在府中,喂成个白胖子,哪像现在,说是好生调养,却仍是挑食乱跑,气人得紧”

权策洒然而笑,只是不肯认错。

太平公主生起了闷气。

权策取来七弦琴,席地而坐,轻轻拨弄,声调清亮,如流水潺潺。

太平公主四肢着地,凑了过来,挨着他坐下,侧头靠在他肩上,闭目静听,颇感安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