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春风吹

三月春风轻起,仿若一双温柔手轻拂着萧谣的芙蓉面。

更吹起浓密的秀发,调皮着卷入萧谣的眼眸。

一丝痒意让萧谣自愣怔中醒来,她不由唏嘘地盯着葡萄架子上、那些个融融淡绿才发出的叶子,

止不住喟叹道:“活着真好。”

七天了,萧谣这才敢相信,自己是真的重生了。

这不是梦,

也不是虚幻。

徜徉着的,是实实在在的春光:

陪着的,是真真切切的阿左:

方才揽住她哄着她的是确确实实的婆婆。

至于锦上添花的条头糕,画龙点睛的樱花饼,美轮美奂的青团子....

那自是不必说的...

——这样舒泰的小日子,

前世,于午夜,萧谣曾千回百转做过多少遍?梦过多少回?

如今总算美梦成真。这让萧谣怎么不患得患失!

春光仿也知其心思,洒向萧谣时更加带出融融暖意。

沐浴在暖阳下的萧谣捏了块红豆糕,笑盈盈地看着阿左领了婆子在秋千架上一圈圈缠上丁香花,

她才要抬手喝茶,就被阿右一个眼疾手快忙忙接了、飞快递于唇边。

见萧谣看她,阿右略显窘迫,旋即又转成淡然。

别别扭扭的阿右,萧谣从前有些不喜。可现在再见,只有满心欢喜。

阿右,这可是活生生的阿右!

想起从前那个倒在血泊里的阿右,萧谣眼眶立即湿润起来。

她颇有些尴尬地转头,俯首沉吟以掩饰自己的窘迫。

这些日子,每每看着前世死去亲人于今安然立在面前,即便是对她总是淡淡的阿右,萧谣也很难自持冷静。

阿右才回不久,看见这样的萧谣,难免有些吃惊。

萧谣就着阿右的手,慢慢饮茶,想着心事:

萧大小姐,萧言嫣,萧丞相的独女,京中明珠,高门贵女。

若能前去伴读,自能博个好前程,不说别的,一桩好亲事儿那是跑不了的。

这样的好事儿自是让萧家族人争破了头,萧谣从来自诩品貌不凡,也跟着丁婆婆念了好多的诗书,虽不若大家女子女戒女则地研读,也算是腹有诗书了。

她并不憧憬能说个好亲。

却想拔得头筹一鸣惊人,让那些看不起她的人羡慕一番。

按说,萧谣一介孤女本不会雀屏得中,可谁叫她有个疼她爱她的丁婆婆?

当年丁婆婆见她郁郁寡欢,猜出了她的心事,虽不赞成却还是用找了族长,用了手段,许她进京给萧大小姐伴读。

想起此事,萧谣就想狠狠给自己来一巴掌。

她的虚荣,不仅让自己陷入了虎狼窝,就连丁婆婆身故,她也不曾得见最后一面。

更有甚者,当年丁婆婆是因何身故萧谣也不知情,想想真是不孝!

萧谣深吸了口气,暗道自己当年是真不懂事!

木腐而虫生!

那些人是可恶,必须严惩,可自己若不改了这周身自以为是、贪慕荣华的毛病,重生一回又有何用?

咽下口中的茶水,想起前些日子她拒绝去赏花宴时,丁婆婆却又心生不忍,迟疑间遂又改了主意,让萧谣权当解闷的事,萧谣心里越发暖洋洋的。

这辈子,她萧谣定要护住身边人!

至于赏花宴?

嗬嗬,

她自然不会去,这辈子他们休想让她入套!

萧谣一杯水喝得是咬牙切齿,尤不自知。

阿右却看诧异非常,她不由唤着萧谣:“姑娘?”

萧谣回过神来,勉力地扯唇微笑。

她端详了阿右一眼,想起前世阿右的惨状,想起那个一口黄牙的畜生,不由捏碎了手中的杯盏:待她见到那个害了阿右,更祸害无数少女的畜生,定要为民除害,割下他的夸下之物!

“姑娘,您的手!”

阿右清冷的脸上有些动容,忙要过去包扎。

萧谣无所谓地冲她挥了挥,又怕她同丁婆婆胡说,忙随口瞎扯:

“无事,不过瞧着我们阿右生得好,一不留神就看得呆就失手了。”

还有看人看得捏碎杯子的?

阿右心里腹诽,面上却生出了不少敬意。

只口中却说:

“您若想看生得好的,揽镜自照就是。”

阿左最见不得自家姑娘夸赞旁人,即便阿右也不行。

平日,她可没少同阿右拈酸吃醋。

如今眼见萧谣夸赞阿右,阿左忙转着眼珠子,趴在萧谣肩上同她咬起了耳朵:

“姑娘,姑娘!秋千搭好了,又香又甜的,您快过来试试秋千架儿吧。”

萧谣在那句又香又甜中半推半就着上了秋千架。

迎着春熙,缓缓闭上眼睛,任由丁香花的芬芳弥漫鼻息,耳边是阿左银铃似的一串串笑声,还夹杂着阿右淡淡的劝诫声:

“阿左你慢些,莫要吓着姑娘。”

阿左还是一如既往的大大咧咧着:“没事,心里有数呢。再说,姑娘可不怕高,”

的确,萧谣不仅不怕,更在距离地面越来越远时,心情越来越好。

嗯,岁月静好,莫不如是。

可为何,每每在欢愉之时,内心深处总会冒出些怅然、愤恨来煞风景?

萧谣缓缓睁开双眸,若有所思:让她放下前世种种,还是意难平吧!

既然如此,那她就让那些扰乱她过好日子的毒瘤一一拔除就是了。

看,这不就来了一个。

一人倨傲地看向她们这一主二仆,苍老的声音打断此间的温馨,

“谣小姐,我们老夫人请您去一趟。”

来人是个黑胖婆子。

是族里老太太身边的黑胖婆子。

黑胖婆子敛衽福礼后说明来意,原是族里的老太太见独少了萧谣,打发人过来请。

倒同前世不大一样。

记得前世她跟随丁婆婆去族里,还被族长嫡女萧言芳好一番言语奚落,害她当即同萧言芳大吵一架,惹得族长老太太很是不喜。

回忆如潮水般蜂拥而至,她本想避过去,徐徐找人算账,看来人家等不及啊!这就巴巴儿赶来请了!

虽不知道萧家族长知道多少,在这其中又扮演了多少角色。

只萧谣从他们家一嫡一庶两个姑娘都不曾赴京就猜出他们并不清白!

婆子显是等得有些不耐了,催促着:“姑娘快着些吧,族里的姑娘们都等着您呢。”

这话说得忒假,惹得阿左一连翻了好几个白眼。

大房那几个眼睛长在犄角上的姑娘能等着自家姑娘?

反正阿左是不信的。

族长是萧丞相堂兄,在族里很有威望。

其嫡女萧言芳,常得些自京中送来的绢花或一两件别致的玩意儿,在众姐妹面前颇有几分自得。

萧言芳自诩美貌少有人能及,却偏偏碰到萧谣这么个妖孽。

英雄惜英雄可以有,美人么?

那自然是只能相杀。

这些年,萧谣可没少受萧言芳姐妹的气。

萧谣到时,恰逢萧言芳拿了一匣子才得的绢花,傲然挺着大-胸-脯,娇翘着兰花指,喜滋滋地捏了朵绢花在手,正由着族中姐妹细瞧。

萧言芳很忙,不仅要在众人谄媚地笑语中作出出尘的姿态,还要注意着让姐妹们只远观,不亵玩。

因而,倒是没有过来找萧谣的茬。

萧谣也不作声,扯起嘴角,露出丝讥讽的笑。

她四下环顾,见丁婆婆就在族长老太太身边,这才安心找了个僻静处坐下,静静地看着一众人折子戏似地表演。

萧言芳的庶妹萧言梅,此时正被人挤到了边角,一根丝线也不曾摸得。

气愤之下,正好抓了萧谣这个能出气的。

也不用想措辞,指着萧谣气急败坏就是一通指责:

“萧谣,来了怎么也不跟我.....”

想了想,还是改口:“怎么不跟我祖母请安?当真是个没规矩的。”

在萧言梅看来,她虽是庶女,却也好过萧谣这样无父无母,仰仗族里鼻息过活的孤女。

就算这孤女长得貌比天仙,那又怎样?

女子嫁人可不是只看脸面的。

那些个放在明面上说的,什么“德言容功,一样也不能少。”也不过是说说罢了,其实私底下拼的还不是家世底蕴。

她萧谣跟个孤老婆子过活,能有什么家世?又有什么底蕴?

京城里的那位萧大小姐就是个活脱脱的例子。

自家嫡姐总是口口声声说,这位丞相女长得远不如她,那些才名也不过是沽名钓誉罢了。

可是那又怎样?

人家萧大小姐还是京中贵女,还是让人踩破了门槛求娶。这才十三岁,听说早早就被秦王世子给订下了。

秦王世子啊!

萧言梅一双略有些三角状的眼睛光芒四射:人家萧大小姐,将来可是妥妥的世子妃!

人呐,只有托生了好人家才能有好命!

哼,似萧谣这样子的,越好看、越薄命!

萧言梅轻哼出声,眼中掠过一丝嘲讽,看向萧谣的目光越发不屑起来。

还真是丑人多作怪,萧谣就是有些好奇,这位三角眼堂姐脸上怎么就像是打翻了味碟,颜色丰富得很呐。

萧言梅这般猖狂,萧谣却似是闻所未闻一般,只淡然坐着,间或还随手拈起块如意酥,慢条斯理吃了起来。

一众堂姐妹虽仍旧围着萧言芳说笑,却都将目光投向了萧谣和萧言梅。

萧谣人不坏,长得也好,却是个孤女。

萧言梅自来捧高踩低,不讨人欢喜,其父却是族长。

这两个人吵架,自然不会像从前那般,偏帮着萧言芳,大家都乐得看一出笑话。

有人还嫌吵得不热闹,跃跃欲试着想过来加一把火,扔一两个柴。

“萧谣,我同你说话呢,你耳聋还是哑巴,居然敢漠视我!”

一个孤女居然无视自己,还当着族里众姐妹的面。这让好面子的萧言梅愈发愤懑,也愈发不能忍受。

兼之方才嫡姐萧言芳对她种种奚落,还不曾有地方发泄,这让萧言梅说话越发的刻薄:

“啧啧,要不都说有人生没人养呢,你这样子真是丢人,就是可怜丁婆......”

“啪!”

萧言梅将要再说,却被一声闷响惊住。

她不由看向萧谣,就见萧谣方才手起之处,已经缺了一角。

“你,你....”

萧言梅懵了,这还是那个弱柳扶风的萧谣,记得不久前,她还推过萧谣,当时萧谣可是倒在地上久久不曾起来,只敢用愤恨的目光看她,如今怎么这样了?

一定是她看人的姿势不对!

萧言梅使劲揉了揉三角眼,又看过去。

没错,断得整整齐齐。

若不是,萧谣这个死丫头弄得,萧言梅都想赞一声好功夫了。

她愣愣地看向萧谣:这萧谣一定是疯了吧?好好一个桌角被她就这么给毁了!

这可是祖母最喜欢的楠木桌案。

萧言梅偷偷瞥了眼萧谣,心道那丫头的手此时就算不断也得要肿成猪蹄吧。

似是知道萧言梅心中所想,只见萧谣纤纤玉指轻轻抬起,嫩生生的让人看着要赞一句“玉手。”在萧言梅的目光中从容镇定地又拈起了如意酥。

萧言梅只觉得额角青筋暴起,“突突”跳得生疼。

方才萧谣是随手一拍啊,那桌角顷刻间就碎了。这要是在她脑门上轻轻一拍,可不得要人命啊!

萧言梅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对萧谣有了深深的忌惮。

“嗬...”

萧谣似是没看出萧言梅的忌惮,随手拿了杯盏看了又放下。她身边那丫头也不知怎么想的,居然随身掏出个茶盏。

这是要干什么?

萧言梅本能觉得有些不对,忙忙往后退了一步。

果然,就见那妖女笑眯眯地将个茶盏放在手中转了转后,

就....

拍了拍手?

为什么要拍手,萧言梅额上冷汗直冒,也顾不得擦拭,

她看到了,

旁人许是角度问题看不周全,

她是看了个真真切切,

该死的萧谣,那茶盏怎么在她手里转了几圈就成了齑粉?

等等,

怎几日不见,这妖艳狐狸精就这般厉害了?

妖孽啊,

这就是个妖孽!

萧言梅嘴角微动,却不敢将心中话吐露分毫,身子更加往后退去,

直到退无可退,身后贴着个硬邦邦的扶手,才抓住了丫鬟挡在自己身前。

众人,一时寂静无声。

看绢花的、看热闹的,俱都停了捧逗的活儿,纷纷敛目,并不敢再堂而皇之直视萧谣。

嗯,这样才像话么!

萧谣看着舒心,若无其事地笑了笑。

她上下翻动,轻轻拍了拍洁白如葱的手,对着一众人又是莞尔一笑:“怎么都不说话了?也好,我的诗兴上来了,

想要赋诗一首呢,各位姐妹听听看,‘春风吹,闻犬吠’”

萧言梅瑟缩着身子又躲了躲,装作没听到。

什么犬吠,没听到,

不是说她的,不是说她的!

众人虽觉屈辱,却都不由自主看向了那个姿容出众的少女。

就见萧谣拿了双水灵通透的眸子逡巡了一圈子后,红唇轻启,又甜美地念出下阙:“随手一巴掌,归位,归位!”

“萧谣,你....”

萧言芳知道自己不能失了气势,目光在那断裂得整整齐齐的桌角和一摊子看不出何物的粉末上游移一番后,忙忙缩了脖子,终不敢再发一言。只是心里却恨急了庶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