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八回 老友

“老陈!”七贤庙的后院外,舒怀山提着两瓶白高粱,拍着门喊到。

“老陈!开门!”舒怀山透过门缝朝里边打望,却发现院里杂草丛生,似乎很久没人打理过了。

“这个老陈,哪儿去了……”舒怀山放下酒,从屋外的柴堆里找出一个薄片,插入门缝,轻轻一撬,门栓脱落了。看来,这不是舒怀山第一次来。

将薄片放回原位,提上酒,舒怀山推门迈进了院里。

墙上长满了藤蔓,地上满是青苔,就连水缸都干透了底。

“恩?搬走了?”舒怀山皱了皱眉:“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

“老陈?”舒怀山一边喊着,一边走进了主厅。

房间里冷冷清清,茶几上也铺着厚厚的尘土。

“老陈!”舒怀山大声吼了吼,回应他的,只有房梁上震落的灰粒。

“唉……当真没在这儿了……”舒怀山叹了口气,正欲转身离去,却突然看见后院的后门似乎虚掩着。

“恩?”舒怀山来到后门,轻轻一推,门开了,一条通往半山腰的林荫小道呈现在眼前。

“这家伙,上山去了?”舒怀山笑了笑,沿着小道步上了山。

山上比山下要清凉一些,加之树荫覆盖,又人迹罕至,显得有些落寞。也不知那平日里欢愉叫唤的鸟儿去哪儿了,整个林中只剩下舒怀山踩在树叶上的“吱吱”声。

走着走着,舒怀山觉得有些不对劲。按说陈永生上山不久的话,软泞的地上多少都应该留下些脚印,再不济,踩坏的干树叶也该有一些吧?可是,这一路走来,非但没见着一点有人路过的痕迹,举目望去,小道上的树叶也都规规整整的平铺着,连一只老鼠路过的脚印都没有。

“老陈……不会……”舒怀山突然想起,陈永生曾告诉过自己,他在半山腰风景最好的地方给自己选了块生后地。

正想着,突然,路一转,一片阳光灿烂的开阔地,陡然闯进了舒怀山的眼帘。闭眼躲了躲阳光,舒怀山缓缓睁开眼,两座墓碑呈现出来。

“吴学崖”?“陈永生”!

“老陈!”舒怀山手一松,两瓶酒摔落在地。

“老陈……”舒怀山缓缓的绕过写着“陈永生”的墓碑,看到了碑后的棺材,盖着盖,妥妥的。

“不行,我不信!”舒怀山皱了皱眉头,在棺材前蹲了下来,正要揭开棺材看,却见棺材盖上放着一片瓦,瓦上被人刻着一行字:

“老舒,我先走一步了,棺材板好盖,培土太难,哈哈哈哈。麻烦你给帮帮忙,谢谢。陈永生,绝字。”

“呵呵。”舒怀山看着那熟悉的字体,不禁笑了:“呵呵呵呵。”

“呵呵呵呵……”笑着笑着,两行老泪从舒怀山的眼眶缓缓流下:“老陈啊,你说你,也不等等我,着个什么急啊……”

“唉……”舒怀山毕竟是过来人,一擦眼泪,很快便像没事了似得:“算了,再帮你最后一个忙吧。”

说完,他站起身,看着墓旁的土堆和土堆上插着的一把铁锹,摇了摇头,拔出铁锹,一锹一锹的将土扬向了棺材。

“还说来跟你喝个道别酒,嘿,现在好了,你只能躺这儿看我喝了。”舒怀山笑着说着:“你呀,就是没福气,一辈子被病缠着,临终也没个家人儿女照顾。”

“你说你,没福气吧,就多跟老友说道说道也行啊,还偏偏孤僻得不行,有事跟谁也不说。看吧,要不是我想着来看你一趟,这土啊,都没人给你盖咯。到了冬天,还不冻死你个老骨头!”舒怀山擦了把汗,接着铲起来。

“唉,不过呢,你倒是也活得洒脱,无牵无挂的,想什么时候死,就什么时候死。不像我,都临到快死了吧,还得帮我未来的女婿收拾一大堆烂摊子!”

“也不知道是不是白忙活,别到时我这儿的事儿办完了,女儿和未来女婿的事儿黄了,那老汉就亏死了。还不如学你,啥事不管一躺完事呢。”

看着土已填平了葬坑,舒怀山用铁锹背面轻轻的将土压了压,又平整了平整,看起来没毛病了,才将铁锹一扔,回到了陈永生的墓碑前,盘着腿,就地坐了下来。

“你身旁躺着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神医吧?”舒怀山自言自语到:“嘿,你还真是好福气,活着有人给你吊命,死了还有神医为伴,也不算寂寞。”

看了看刚扔地上的两瓶酒,其中一瓶已经摔碎了,另一瓶还完好无缺。舒怀山拾起那瓶没摔坏的,拧开瓶盖,“咕咚咕咚”一口气灌了几大口下去。

“咳咳……”一阵猛烈的咳嗽后,舒怀山老脸一红,满足的笑了:“好久没有闻过这酒味儿了,啊,舒坦!”

看了看酒瓶,又看了看陈永生的墓碑,舒怀山两眼露出一丝狡黠:“那个,老友啊,刚才地上摔碎那瓶就算是敬你了啊,整瓶酒都浸地下去了,你好好喝啊。这个,我手里这瓶是我的,就不占你便宜了啊。”

又看了眼吴学崖的墓碑,舒怀山小气的说到:“这个,自古神医好养身,酒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他应该不爱喝的吧?恩,肯定是的,我也不害他了,还是咱俩喝吧。”

说完这句,舒怀山似乎终于放下了心,大口大口的畅饮起来。

“咳咳……”又猛咳了几声,急喘了几口气,舒怀山方才缓过来:“唉,这酒啊,真是好东西……可惜了……要能多活几年,说不定还能喝上我女儿的喜酒……要是能再多活几年,说不准还能喝上我外孙的满月酒……万一老天开眼……”

“算了,老天这家伙爱睡觉,一向不开眼的……”舒怀山撇了撇嘴,见瓶中还有最后一层福根儿,叹了口气,手一倾,尽数倒在了陈永生的墓碑前。

“好啦!这最后一点儿福根儿都给你喝了,可别说我不仗义。”舒怀山说着,撑着地,艰难的站了起来,一边拍着屁股一边说到:“你知道我的,此生最爱三样东西,一是酒,二是剑,最末才是诗。可惜啊,这世人,谁都不懂我,居然送我个外号叫什么什么诗仙!俗气,俗气啊!——”

“走啦!”舒怀山转过身子,却又扭回头,最后看了一眼陈永生的墓碑:“老陈,咱俩,回头见!”

“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小道曲长,传来了大气磅礴的悠悠吟诗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