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狭路相逢

贝利耶·犬牙是定辽城的老居民了,托工作的福,他是“本地土著”中尤为称职的那个,许多较他年长的精灵,都不如他了解这个城市的街头巷尾。

见到不少市民放弃了救火的打算,一窝蜂的往城外逃去,贝利耶的心情焦灼而忐忑,他没有询问行人有谁在维持秩序,因为治安官清楚,定辽城内的政府人力已经很吃紧了,说是空虚也不为过。

守备军大部跟着尤因坦·狂鹫去与舍伦人对阵,城防实际上是依赖少数职业军人和二线民兵,市政厅的警卫保证战时的治安尚算勉强,利用原有的律法权威,处置像香萝氏族这样的内患没问题。

但当混血精灵彻底想摆脱管束时,缺乏暴力手段的弊端完全显现了。

如果有大军围城,定辽脆弱的内部结构只要保持完整,还是足够支撑下去的,唯恐今晚这种突发性的混乱,连提拔分配基层军官,将其均匀调遣到各个支撑细节的时间都没有。

遥州学府被莫名的攻破,贝利耶的脑海里出现了一个藏头露脸的假想敌,凭他的经验,短耳商会的水准最多也就发起小群体的暴动。

能牵扯住城内泰半政府人力,导致火灾无法遏制,这绝非是混血精灵可以做到的。

“犬牙大人,我们走这条街应该快一些吧。”

“嗯,没错。”

柯恩·飞狨不愿随着人流挤来挤去,想要走捷径穿行,贝利耶迟疑了一会了,便也同意了,早点把这个氏族首领的次子送回家,他就能早点回归治安官的本职工作中。

同行的市民逐渐减少,贝利耶眼里的熟悉的城区街道一点一点的变得陌生起来,治安官平时的工作是要做到风吹草动尽在掌握,而陌生意味着失控,职业带来的直觉唤醒了他的警觉性,贝利耶认为抄近路似乎是个坏主意。

“嘘,放轻巧些,飞狨先生,这周围不对劲。”治安官缓缓抽出长剑,柯恩也拔剑出鞘,可动作峻急了些,噌的一响,贝利耶马上提醒道。

潜入街边建筑物的阴影,稍年长的治安官走在前,精灵少年在后,两人都没想退回去重新找一条路,全觉得自己的谨慎足以快速的摆脱危险。

“听听,那是什么声音?”在一个拐弯处,贝利耶侧过头,拦住了柯恩。

金属碰撞的锵啷响动,男性精灵在怒吼,明显是有人在打斗,接着一声类似野兽的粗沉低号,治安官脸色微变,他所想到的敌人形象,已超出了黑帮活动所能接触到的范畴。

两人将头探出拐角墙边,柯恩瞪大了眼睛,十几米外,一个牛首人身的形影夺走了他目光的焦点,那怪物身高近于十尺,头顶两根弯曲前凸的黑褐色犄角,踩着圆盘般的蹄足。

怪物庞大的身躯仅以少量的铁质铠甲护住了胸前、背后,及肩膀、膝盖等要害关节位置,裸露在外的皮肤上有层棕黄色的细短毛发,手中拿着一柄双手巨剑,如同精灵使用武装剑一样轻松自然。

“不要冲动。”贝利耶用手按住了柯恩的肩膀,他察觉到了精灵少年的紧张,“这是地底国度的牛头怪,很难对付。”

“这种怪物为什么会出现在城里?”柯恩问到,“有内奸放他们进来?”

治安官缓缓点头,没有答话,他心情远不如表面上那么平静,牛头怪的出现验证了他对假想敌的判断,结合大规模的纵火行为,说明了混血精灵与地底国度的勾结,可这背后的动机,贝利耶无法理喻,他尚未看出短耳商会能从中擭取什么利益。

“犬牙大人,我们该怎么办?”

柯恩指向牛头怪巨剑的下方,一个使着长柄斧的精灵男性左支右绌,他背后的角落里,可以看到两个依偎在一起的精灵孩童。

因为要阻挡牛头怪的脚步,男性精灵舍弃了灵活的移动,被迫直面不论是身长还是体力均要胜其一筹的敌人。

牛头怪的双手巨剑居高临下,劈剁时几乎压上了全身的重量,状如倾倒的塔楼,男性精灵将斧柄摆出一个斜面,与躯干形成一个稳固的三角,格挡并错开了疾落的巨剑,让剑锋斫往地面。

巨剑砍得地上火星石屑溅起,男性精灵极为巧捷地拖动斧头,朝牛头怪没有护甲的小腿侧面勾划,半月般的斧刃切出了一道长长的伤口,棕黄的细毛瞬间被血液洇湿了一大片,

常人腿部筋腱、动脉都可能会被截断的攻击,牛头怪却浑若无事,他拎起双手巨剑横撩向未收回长柄斧的对手。

男性精灵原地扭腰翻跃,右手撒开,容剑锋扫过,然后左手迅速的抄起还未触地的斧把,将长柄斧拉回到身边,重新与牛头怪抗衡。

“真是好样的!”

暗中旁观的柯恩为这一惊险的应对低声称赞,但贝利耶已瞧出男性精灵的开始落入下风了。

能把外型粗犷的斧头舞得章法森严,内藏细致,这种武技在遥州格外罕见,可双方体能上的差距,是技巧难以弥补的,方才男性精灵招架时手臂有些微微颤抖,一轮交手后,他呼吸时胸膛起伏的幅度之大,治安官无需凝睛详察都能看到。

街道拐角两人视线的较远处,能看到几个高矮胖瘦不一的身影赶来,好像是牛头怪的同伴。

“飞狨先生,请你沿着原路退回去,和其他市民一起出城等待乱局平息,暂时不要想着往前走了。”

贝利耶缩回墙后,一面向柯恩说着,一面用手在身上衣服的口袋里摸索,他不能坐视牛头怪对同胞的戕害,在这之前,要把精灵少年安顿好,免得救援失败,牵连到柯恩。

“犬牙大人,你是要去帮忙么,我与你想得一样。”精灵少年面无惧色,眼中反而流露出一股斗志。

“飞狨先生,我是职责所在,你不必留下来,去帮我们找些援兵也行。”治安官劝说道。

眼前全城乱作一团,去哪里能找得到足够的援兵呢,时间上真的来得及么,这些经不起推敲的细节,只要柯恩稍加思索,便知道是贝利耶支开自己的托词,虽说都是出于一片好意。

“犬牙大人,如果就这么回去了,以后我都会忘不了今日的退缩。”精灵少年的话说得很慢,一个词一个词的吐出来,好似一番经过深思熟虑下了最后的决断。

治安官无言以对,在敌人局部战场优势的情况下,他何尝不知道视若无睹才是明智之举。严格来讲柯恩·飞狨还未成年,也有充分的理由远离与自己无关的危险。

但少年就像刚离巢的雏鹰般,珍重自己的道德准则,犹如爱惜渐丰的洁净羽翼,生怕行差踏错一步,而误入歧途,卷入紊乱的是非涡流。

贝利耶早早的经历过同样的心理阶段,比起可能会死这种风险,不能履行治安官的义务,违背良知的悔恨更折磨人。

“那好,飞狨先生,请配合我的攻势。”治安官未再做说服,他动作利索的拧开口袋中取出的小药瓶,把瓶口对准长剑的中段,淡黄清澈的油液顺着刃身流淌,直至剑尖。

待差不多剑刃涂满了油,治安官又撒了些白色的粉末在锋刃上,粉尘被剑油沾在钢铁上后,浮现出濛濛的荧光。

治安官平庸的出身无从学习太过高明的剑术,可家传的经验给他打下了扎实的武技基础,再加魔法学徒的生涯使他掌握了不少罕见的书本知识,令他结合两者,创造出了丰富的战斗技艺。

“我一拖住牛头怪,你就把两个孩子牵走。”

贝利耶交代完,得到了柯恩肯定的答复,他侧过身,两手持剑拖在腿后,这样从敌人的角度望过来,发光的剑刃恰好被他的身体挡住,增强突袭时的隐蔽性。

精灵少年的体型不及治安官高大,他借助前者轮廓隐藏自己,紧随着其快速轻捷的脚步。

双方间十数米的街道转瞬即过,已经无法掩饰进攻的动静了,牛头怪的巨剑一击迫退了对手,男性精灵的长柄斧几近把握不住,圆睁的牛眼眸光暗红,瞅向治安官。

路过一处燃烧黯弱的火堆,贝利耶的长剑顺势伸向火苗,“灼刃”武器在跑动过程中与空气的摩擦,已让剑身热气翻腾,接触到明焰的刹那,火舌陡然化作一条赤蟒,缠上剑刃。

往常治安官竭力挥动“灼刃”,都产生不了黄白色的高温烈焰,在特制药油和磷粉的辅助下,沿着锋芒喷涌怒放。

即便剑锷隔热良好,助燃涂料的位置离剑柄有段空间,贝利耶的右手也感受到了灼烫的痛楚,而他知道自己爱剑承担的负荷更大,时间一长可能会彻底毁坏,但这一战技对付无防护的血肉之躯具有奇效。

牛头怪的双眼被倏尔显现的强光晃得眯起,贝利耶抓住机会,在明知剑体尚不能触及目标的位置抡出长剑——敌人的双手巨剑比他的武器长得多。

不算重的长剑累得治安官额头青筋暴起,焰刃在风中发出呼哨般的啸声,剑尖末端扯出了一条有影无形的赤白长鞭,朝牛头怪席卷而来。

治安官管这个叫“炎狱的惩击”,寄予着焚尽罪恶的期盼!

近乎同时,贝利耶眼角的余光瞧见,秉着阔剑的柯恩如同踩着虚无的阶梯,凌空踱步,跨过了激烈的战团,落向两名精灵儿童旁边。

牛头怪的毛发全部被点着了,化作了一大团橘红焰球,粗长的尾巴疯狂的甩动着,像条蜿蜒的光蛇,他松开双手巨剑,上身收拢,护住脸闷哼着急速退后,其忍受剧痛的耐力超乎诸人的想象。

柯恩拽住两个精灵孩童,要带他们离开,牛头怪的同伴们赶到了,贝利耶和男性精灵并肩站到一起,横阻在街道上。

“很高兴今晚能遇见你,贝利耶。”

治安官的闻声望去,目光略过几名地底精灵和灰矮人,定格在一身墨绿厚鳞的蜥蜴人身上,他以同样咬牙切齿的语气回应道。

“这一切都是你干的好事,鳄尾……不,无耻的叛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