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六章 竹根亲

年代久了,时间长了,老企业职工家属间的亲戚关系就像竹子的根一样乱窜。不是这家儿子娶了哪家闺女,就是这家闺女嫁给了那家儿子。时间长了很多人都扯上了亲戚关系,都把这叫做“竹根亲”。

遇到银石沟和玉水河那夹皮沟旮旮里的人,没理清楚人际关系之前,可别说那地方谁谁的坏话,说不定你说坏话的人就和他有八竿子能打得到的亲戚关系。

否则,得罪了人,挨了一阵子“球头子”却连火门都摸不着。

现实里往往想得到的事情不会发生,没想到的事却偏偏要发生。

侯爱东当初绝对没想到,他和小飞能成亲戚,没想到小飞的姐姐能成他二嫂子。

小飞的妹妹杜小甜与牟老大已经离婚多年,现在随儿子到加拿大定居了。牟老大后来又找了一个小姑娘又有了孩子。

杜小甜出钱在省城给父母买了房子,把老两口的日子安排的妥妥帖帖,金桂没享几天福就去世了,现在只有小飞守着杜月旺过日子。

小飞找了同厂的子女结婚生子,十多年前深陷赌博,输掉几十万。

赢家来家要房子还赌债,否则就要下小飞一条膀子。

这事闹大了,他老婆带孩子回娘家,接着就离婚了。

小飞的姐姐和妹妹筹钱,杜月旺拿出一部分“老窖”,才把小飞这事给了结。

这之后,小飞好像变了一个人,头发白了许多,远看就是蔫啦吧唧小老头。

杜月旺人老,可身体还好,家务事基本都他干。

小飞在一个小区当保安,孩子成年工作了,也不用他负担。只要不上班,小飞中午喝,晚上喝,一顿就喝二两,酒一下肚,心里麻舒舒,脑子迷迷糊糊,烦恼全无。

小飞约好了第二天到人民公园和侯爱东、丁洪娃、黄金龙喝茶。

小飞有个特点,好听的歌,要反复听,直到听得厌烦才不听;看电视也是,好看的电视节目,要翻来覆去看。

“……有任何她身上熟悉的东西吗……相识,重逢……如果选择了彼此……他们将终身生相伴忠贞不渝……如果爱情存在于大自然……就是他们了……黑眉信天翁……”

这是电视里的解说词。

小飞爱看电视里动物世界之类的纪录片,晚上喝了酒斜躲在沙发上看电视。

电视画面里是两只信天翁依偎在一起缠绵的特写镜头,然后是成千上万的信天翁铺天盖地,飞来飞去的画面。

小飞就想,这么多一模一样的信天翁,它们怎么从中认出自己的“老婆”或“老公”呢?

这和人不同,走到城市人来人往的大街上,一眼就能认出自己的老婆;老婆也一眼就能认出自己的老公。

这是由于人的胖瘦、高矮、年龄、长相、穿者打扮区别很大,容易区分。

看来动物也有过人之处。

人啊,滥情,这方面不如信天翁,一经选定彼此就会终身相守。失去另一方,绝不会像《红楼梦》里说的那样:昨日黄土垄头埋白骨,今宵红绡帐里卧鸳鸯。而是自己孤老终生。

小飞又想起了柳伴月。

几十年前,在三机厂和柳伴月分手,两个人再也没见面。小飞对那段销魂时光永远是记忆犹新,毕竟那是他人生的大事件,是他一生中最幸福,最值得怀念的往事。

人生要是永远停留在那段时间里该有多好啊!

前段时间有技校的同学给小飞说,技校班的同学搞了一个微信群,问小飞加不加入,还说柳伴月也在群里。听了这话,小飞有些心痒痒,幸福地激动。

爱情早已拉灯歇菜,真爱已经被现实氧化,时间把感情稀释得难见了踪影,那片记忆的阳光已经不再灿烂,今生注定是生不见面,死不临丧了。

怎么还有激动?

自己都觉得可笑。

小飞当时回绝了入群的邀请,毕竟和柳伴月的那段恋爱,技校的同学都清清楚楚,背地里肯定说了些不堪入耳的话。

如果自己现在混得人模人样,还可以理直气壮地入群,毕竟自己在婚姻事业上都是班里混得糟糕的那几个人。

柳伴月和小飞分手又结了三次婚,现在加拿大。卢茜早已结婚生子,和小飞多年没有来往了,音信杳然。

以前小飞从技校同学的QQ里看了柳伴月的“空间”相册——她在加拿大的生活。

那日子比小飞过得好多了,虽然老了,可那*气丝毫没减。

她把人生的好口岸都给占了。她的生活很灿烂,你的生活很黯淡。

人言,旧欢如梦。好多年前小飞经常做到各处寻找柳伴月的梦,这些年再也没梦到柳伴月了。

世事难料,男女间的事说不清楚,欢喜鸳鸯很容易就变成欢喜冤家,死对头。

看着她比自己过得好,内心不禁一阵酸楚,小飞当时就在心里骂了一句。

小飞想着这么多年自己一事无成,感觉人生就像是一个笑话。

小飞在网上看到,婚姻和恋爱有多种类型。

回想自己和柳伴月,有点像“露水鸳鸯”关系型——姻缘不深,如同露水,缘尽人散,各奔东西;或者是男欢女爱型——双方深陷情爱,**多于感情和理智。

小飞而今是悟透了当时柳伴月的心里——只是临时解决问题,并不求天长地久,只是玩玩的心态,故而拿得起放得下,骑驴找马,一颗爱心多种准备,爱情的鸡蛋不装一个篮子里。

小飞全身心投入,闹下来像扒了层皮,鸡飞蛋打,没擒住狐狸,惹了一辈子骚。

自从那次被人下套“扎金花”输掉几十万之后,小飞觉得还是知根知底的老朋友靠得住。

小飞戒赌,没事不出门,要不就找丁洪娃和侯爱东几个老相知喝茶聊天,看他们打麻将。

想起这些几十年的朋友,小飞心里就少了孤独感。

人和信天翁是感情动物,而猪却不是。

小飞想起有一年在雨城打工,房东家有两头从小在一个圈里养大的猪。要过年了,房东要把这两头猪变成肉。

杀猪的时候,这头猪在杀猪凳上嚎叫挣扎。

从开始抬到板上到被杀死,另一头猪没事是地在边上摇着尾巴,悠闲地来回遛达,还在下面津津有味地舔食那头猪流下来的血吃。

当把那头猪收拾妥当,把这头猪往杀猪凳上拽的时候,它又嚎破喉咙一样的乱叫。

小飞当时就感慨——这没有感情、情亲、友情的蠢货就该杀。

小飞认为人和猫狗并没有什么实本质区别,欢愉只不过是造物主驱使人们去完成繁殖的小把戏。性行为是人的生理本能而已,是与生俱来的欲望,人却给自己的行为冠上崇高伟大的光环——爱情。

小飞认为人是意念产物,命运也是意念的产物,想当年,如果伟人没有要搞三线建设的想法,他也还在大上海,不会到那个倒霉的小地方,遇到这么多倒霉事。

……

人民公园地处市中心,公园里的茶馆也算得上历史悠久了,许多名人当年都在这饮过茶,《厚黑学》的作者就是这里的常客。

公园的茶座大多在长有藤蔓的回廊里,晒着花花太阳,老朋友相聚品茶聊天,必有难得的惬意。

除了盛夏,如遇节假日,公园游人如织,来晚了,茶摊难得有闲坐。真可谓——一天无虚座,四时有茶香。

这是难得的有太阳的初夏。长时间不见太阳,出门看见太阳,沐浴阳光,心情都会好几分。侯爱东家离公园相对比较近,先去占了最佳位置。

黄金龙、小飞和丁洪娃十点前都到了。

人作为动物的一员,好像对动物特别感兴趣,聊了一阵子,几个人又聊到动物。

“雌雄同体的动物就不存乱情的事了,不关别人的事!也用不着别人说三道四。”侯爱东说。

“雌雄同体是低等动物,人是高等动物。不能这样比较。”小飞说。

“佛曰:众生平等。芸芸众生,不存在谁高谁低的事。”丁洪娃说完,邻桌喝茶的听了都笑。

四个有讲起了多年前,在水电站那老山沟里打工的事。当时感觉那么憋屈,现在回想起倒有几分浪漫的感觉了。

聊到竹根亲的事。黄金龙、小飞、丁洪娃、侯爱东理了不一会,四个人居然相互有亲戚关系。都感觉不可思议。

还是老习惯,四个人又是天南海北,东拉西扯……

侯爱东讲她老妈,老了精神出了问题,闲不住就折腾,不知道从哪里翻出来一张一万元的旧币,到银行去硬要换一万元现钞。

银行肯定不给换,这可不行了,各处告状,把那旧币拿出来给人家指上面中国人民银行的字样,她说就认那个,真可为转着圈丢人。

侯爱青拿了那旧币,给了她老妈一万块钱,以为这事就了了,可转天又风急火燎地找到侯爱青,说侯爱青被银行耍了,这钱的利息银行没给,要侯爱青找银行要利息。侯爱青哭笑不得,又拿钱出来付“利息”。

侯家母亲经常叫侯爱东到存钱那家银行的营业部看看——一辈子攒的钱都在那呢,怕那家银行偷偷搬走了!

侯爱东跟他老母亲说,这银行的营业部跑不了,他都在那门上打上了记号。

这么一说,侯家老妈才放心了。

过后侯家老妈得了老年痴呆症,经常人就不知道走哪去了,一家人各处找,折腾了好几回。后来人不各处走了,却瘫痪在床,再也起不来了。

侯爱东没想到他老母这么聪明的人,老来得了痴呆症,各处求医,半年下来反倒卧床不起,直至拉屎撒尿都都不能自理。四个兄弟加侯爱青,五个人轮流照顾,一个人一个月。

侯爱青照顾几天烦了,认为人要一天到晚被病人拖着,那自个活着也没有生活质量了。仗着自己有钱,给请俩保姆,外带一个月给一万块钱,她就从这事里脱身。这样一来,四兄弟都争着要照顾老母亲了。

后来,侯家老母瘫痪在床六年,整个人僵直,像一只熏板鸭,一块老腊肉,人都没形状了,定时翻身,避免生褥疮。

侯爱东感叹他姥姥这方面就不一样:人活到九十三,虽然一辈子都是小脚,生活一直能够自理,到最后内衣裤都是自己洗。

像他姥姥这样无疾而终的人,现实里没见着几个,大多数都是病死的,而且是癌症居多,说着这个,大家都有同感,这些年得癌症的人越来越多了。

丁洪娃说,侯家妈妈还是有福气,瘫痪了有人给喂饭,有人给翻身。以后他们老到动不了的时候,就自己那几个退休工资,恐怕就没有这样的待遇了。

丁洪娃想起前些年,侯爱东说他大哥的儿子找了一个日本女朋友的事,如果成了,现在侯爱东的大哥也该抱孙娃子了。丁洪娃向侯爱东问那事的结果。

说得到这事,侯爱东就尬笑。

这事从头到尾都是侯爱青这当小姑子给闹黄的。

侯爱青多嘴,显摆,跑到他爸面前说大哥的儿子交个女朋友,是日本人,说他俩关系很好,就要结婚了。侯爱青以为不得了,侯家的人找到了个日本女孩,想在老爷子面前帮大哥和侄儿炫耀一下。

这事前些年,侯爱清在她爸跟前说漏嘴,说大哥打麻将输赢上千如何如何。

侯家老爸这下不干了,说老大这是赌博,革命家庭的后代怎么能干这些违法乱纪的是事情!要到派出所去告发老大,要老大自己到公安局去自首。

一家人东哄西骗,费了好大力把这事给摆平了。

没过两年,离休在家没什么好玩的,侯家老爸迷上了打麻将,也要耍小钱了,也不提老大打麻将赌博了。

可这回大孙子要找个日本妞当老婆硬是不答应,这事比打麻将输赢几个钱问题严重多了。

侯家老爷子拿出了革命的家法,把侯家老大叫去,从九一八事变讲到卢沟桥事变,从三光政策变讲到南京大屠杀,这日本帝国主义的罪行是拔毛难数,罄竹难书,癞蛤蟆身上的疙瘩——大大小小数都数不清!这是从大的方面说的。

从小的方面又说,他姨夫被日本人杀害,他亲眼看到他的几个战友被日本人的机关枪打死,现在还经常做梦,梦见那些被打死的战友和老百姓血淋淋的尸体,还说他至今小腿里还留着日本人的弹片。

血海深仇民族恨,一把鼻涕一把泪。说以后他到马克思那去报到了,他的后人取了个日本婆娘,他没法给他的战友和姨夫交代,没脸见他们云云。

侯爱东说爸那几年身体就是好哦,干筋火旺(精力旺盛,脾气暴躁)。说找个坦桑尼亚、巴基斯坦、赞比亚的老婆他都不反对,就是不能找个日本人,否则就断绝父子关系,断绝爷孙关系,还要到公证处公证,还要登报纸。

大哥又给他儿子做了好久的思想工作。侯家大孙子也考虑到,女方一心想回国,他又不愿意到日本去,真要结婚成家,在哪国生活是个事。

还有生活习惯,文化差异,还真是个麻烦事。好在感情也没到‘你是风儿我是沙,缠缠绵绵到天涯;山无棱,天地合,才敢与君绝’的地步。这事就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