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刻骨铭心(二)

蓝生坚信诗妹也会如此,他与诗妹都是那种,宁愿牺牲自己也不愿伤害别人的人。

但霜儿与凤姊不是,她俩是妖魔,妖魔也有情有义却没有妇人之仁。

这就是霜儿与凤姊担心的原因,若真躲得过,蓝生怎么也难惹霜儿生气。可眼看躲不过了,如果蓝生狠不下心,结果如何,也不劳子母来算,凤姊与霜儿都知道。

蓝生想起那日大战共工之后,临别时双成说的话:既是一出三人的情爱剧,悲戚酸苦自是无法避免,可相较那碧海青天的艮古长夜,景色毕竟潋滟凄美。

悲戚酸苦的滋味,蓝生与诗妹已饱尝。如今无双公主也开始品味,可这出戏将伊于胡底?又如何结束?

蓝生想回去了,心想霜儿或许已气消,在赤雨轩等他也说不定。

可船呢,这一叶扁舟怎却无声无息的飘走了?

正发慌,却见西岸处一小舟缓缓驶来。驾船摇桨的头罩着黑面纱,蓝生正猜想是不是阿桂,却听她开口唱道“美人娟娟隔秋水,濯足洞庭望八荒…”

这样好听的歌声,不是阿桂是谁?

上了船,蓝生问“桂姐为何罩着面纱?”

“怕晒黑啰。”阿桂答得干脆,蓝生懂,无论眼前是阿桂还是南宫雪月,她们要保持一样的肤色。

蓝生突然想到,之前他竟忘了问霜儿,是否能分辨出她两人的不同,难道两人身上的气味都能完全相同?

“生弟今日见到那五鬼,觉得彼等道行如何?”阿桂问

“喔五鬼,”蓝生几乎都快忘了这件事

“道行似在一般妖魔之上,武功却在一般高手之下,可五人心意相通,布出的阵势非同小可。”

“是啊,”阿桂道“多亏了当年生弟与诗妹所授的剑法,我南宫家尚能与之周旋,否则若只用神针,虚实便被探了去。”

“那剑阵真是由《前因后果》演变而来?”蓝生问

“是的,我南宫家数十年来最弱的就是剑法,如今能与五鬼大战三番而不落败,也不致被其他门派小觑了。”

蓝生道“峨眉派剑法不是很犀利?雪姊姊现任掌门,当不会藏私…。”

“呵呵”阿桂笑道“就你还叫雪姊姊…,无雪掌门虽与南宫家有切不断的血缘,但若将峨眉剑法传予我南宫家,世人可要看笑话了。”

阿桂的话蓝生懂得,两派切磋武功,甚至指点一二,在江湖很常见。可若把绝学倾囊相授的却绝无仅有。毕竟峨眉的剑法并非南宫雪雪所创,若私相授受,南宫雪雪将来如何面对恩师峨眉女侠?而南宫世家更是受之有辱,被世人耻笑。

但蓝生的情况则不同,正反两仪剑法本就是蓝生所独创,且南宫世家也投桃报李,授予诗妹无影神针与易容术,若真算起帐来,诗妹似还占了便宜。

两人沉默,各自回忆着历历过往。

阿桂对眼前这个不起眼的男子,有着世人难以理解的温存与情怀。

她与南宫雪月是双胞胎,两人自小便能心意想通,且也都能与子母契合。可按照两千来的惯例,出现两个子母(双胞胎)候选人时,子母必须在五岁之前杀掉一人,否则将来必祸起萧墙。

可子母却没这么做,而是选择将阿桂隐藏在面纱之下。

后来子母决定将其中一人嫁给蓝生,以挽救南宫家的危机,可嫁谁呢?刚开始两人对蓝生都很失望,可后来却都改变了。蓝生与诗妹的事迹一件件传到南宫世家,传到她俩耳里,传进彼此的梦里。

虽然明知蓝生与诗妹情深义重,明知未必嫁得成,可在等待他来南宫世家的那段时光里,两人确实真心的期待过。

上一次,两人都求子母杀掉自己,以成就对方。可这次,在成为未来子母与得到爱情的两难中,她俩却无争也无让,而是让母来抉择。

“皎皎白驹,食我场苗。絷之维之,以永今朝”。

子母本最少有五种方法,可以让蓝生留下来,并娶她俩中一人为妻,就如南宫止曾做过的一样。

可当她看了诗妹的手相,接触到诗妹的心灵,后来她决定放弃了,她知道眼前这对爱侣绝非她能拆散。

如今,能拆散她俩的人来了,横空出世了!

两千多年的智慧积累,阿桂知道什么是命运。

绝对比蓝生所知更透彻!

命运是一面镜子,你总能看到身前,却看不到身后。你总以为你可以掌握它,可终究,你能掌握的只是当下眼前所见的那一小部分。在镜子面前你总能掌握笑容,却不能控制哭泣。

阿桂看到霜儿负气而走,她与南宫雪月都知道,她与凤姊是不会向命运低头的。

她俩唯一能做的,不是改变命运,而是避免悲剧一再的重演。

命运是很奇妙的东西,他像个任性不讲理的孩子,你越是顽抗跟他过不去,越会失去的更多。可当你试着顺从,却不改初衷,假以时日,等到他顺着你玩时,你便有机会能要回失去的一切。

蓝生想的全是诗妹,除了这短暂与霜儿相处的几天,蓝生的回忆里就只有诗妹,除却巫山不是云,没了诗妹蓝生也没了魂,连巫山也没了。

至于命运,该来的总躲不掉,能躲掉的便不是命运。蓝生还是坚信霜儿与凤姊十年后能救出诗妹,可要如何才熬得过这十年?.

当初他与诗妹远避尘嚣,可大限来时,莫说十年了,就是十天诗妹也撑不住。

最终不还是向命运低了头?

船已到岸,蓝生下船,阿桂仍在船上,似无打算与他同行。

“还是谢谢你了,生弟。”阿桂道

蓝生知道说的是救毒龙的事,一笑置之。

蓝生往赤雨轩走去,身后的阿桂摇着桨,将船驶向湖心。不久,那句“美人娟娟隔秋水,濯足洞庭望八荒…”从湖心传来,顿时将所有愁绪化作圈圈涟漪,随风四散。

回到赤雨轩,意外的,霜儿回来了,端坐于桌前喝茶。

蓝生知道霜儿从不喝茶的,问了句“茶好喝么?”

“既涩又苦,还带点麻。”就一句话,一切便烟消云散。

蓝生伸出手,向霜儿要她的,霜儿将手给他。

蓝生将霜儿的手缓缓移向自己胸膛,让霜儿倾听自己的心跳。

霜儿的手听了一会,笑问道“哥哥几日没洗澡了?”

蓝生忙将霜儿的手推开,一副窘迫状,想霜儿果然听出自己最担心的事。

霜儿收了笑容转而严肃道“哥哥的心霜儿岂能不知?”

“刚才,霜儿去见凤姊了。”

“凤姊在附近?”蓝生惊问

“她也想早点知道子母卜的卦。”

“喔,她说什么?”

霜儿摇头,半笑着,捉起蓝生的手,缓缓往自己胸膛移去。

蓝生忙得将手夺回,满脸惊疑。

霜儿噱笑,幽然道“凤姊对子母的卦并不意外,要霜儿看好哥哥,还怪霜儿没照顾好哥哥。”

“怎会,霜儿对哥哥可好了,连最后二十文都留着给哥哥吃面。”

霜儿惨然一笑,心想若真落得睡土地庙,凤姊不知怎么说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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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时方才霜儿去后山见凤姊,只需将金丝带拉给凤姊,凤姊握在手里便什么都知道了。

“我还以为妳动心了。”凤姊说

“怎会呢?凤姊也说过我的心在两千年前就死透了,既已死透,如何还活得回来?何况我的眼睛又没教芝麻糊了。”

凤姊惨然一笑“那妳多费心,也得让这多情种子的心彻底死透才行。”

“凤姊”霜儿忧心道“那十年的事,妳要我骗他,我总觉不妥,他迟早要发现。”

凤姊道“出此下策也是不得已,能瞒一天是一天吧。一让他从伤痛中走出,莫再做傻事。其次,有了希望,便能防她趁虚而入。”

“之后呢?”霜儿问“妳既不要她来解铃,可有何良策?”

“目前没有”凤姊道“若真等到那一天,我俩只能去西海求她了。”

“她会救诗妹么?”霜儿摇头道“若她愿对抗王母,岂会眼睁争地看诗妹的魂魄被魔镜吞噬?又岂会叫我俩空等五、六十年?”

“我也实在不知她怎么想的,”凤姊愁眉道“六十年前她既然让我与诗妹转世,可之后为何却又袖手旁观?”

“总之”凤姊语气坚决道“要让他的心死透,不能让她趁虚而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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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的心要如何才死得透?霜儿念此,脑海掠过那两千年前的悲惨往事,心绪载沉载浮,再也平静不下来。

蓝生见霜儿脸色骤变,眸光凝滞,甚是惊诧。他从未见过霜儿情绪这般失控,总以为霜儿与凤姊早能控制自己的七情六欲。

“霜儿怎么了?”蓝生急问

霜儿摇头,回到现实,又拾起蓝生的手,放在自己心口。蓝生没再避讳,只觉得霜儿心跳急促,却什么也听不出来。

霜儿轻吁,把手还给蓝生道“你的心尚有人听得,我的呢?”

蓝生知道两千年前“妲己”的那段不堪过往,也不知该如何安慰霜儿。

霜儿的心早已死透,她对仙佛没有好感,对人也不言情义,除了凤姊与她的族人,她也只操心诗妹与蓝生的这段情爱。

可霜儿却始终弄不懂,好端端的情爱不挑,为何九天玄女竟要一段刻骨铭心的?这“刻骨铭心”四字,不知折磨着多少人!

要不,凤姊当年也不会糊了眼选择横刀夺爱…

算来,蓝生与诗妹一人殉情两次,双成仙子也好不到哪去。

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