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五五章 半路截杀(二)

夜露已重,风已更寒。

没人会喜欢赶夜路,马儿既不能疾驰,人也无法辨清眼前之物。

这无疑是一个费神又耗眼的过程…

本在白昼中遮挡阳光的林子,也变得幽深恐怖。

无光无底的幽暗中总能传出些稀奇古怪的声响。

不单是沙沙作响的林木,也绝不止动物的叫声,还有如鬼魅般得黑影在窜动。

惊嘶着健马,只得原地踏转着马蹄,焦躁不安…

此刻,顾暖雨胯下的马,眸中有多少惊恐,就有多少孤独。

只要感觉到了孤独,就会有无穷尽的恐慌与不安。

然,顾暖雨却从不畏惧孤独,曾独撑‘顾园’的他,也早习惯了这种感觉。

通常,儿时的习惯很难被更改,也注定他的前半生要独自一人,熬过无数个夜晚。

或许,习惯孤独的人,永远不会察觉出孤独的消逝。

现在的他,已在不知不觉中覆满了牵挂。

——除了冷溶月外,晚晴也占据着他的心田。

缰绳渐紧,马儿再次散乱着四蹄,他轻拍着马儿的鹤颈,轻抚着马儿的鬃毛。

这些年,他已学会了安慰一切,也只有懂得安慰的人,才能将后半生活得暖暖的。

“放心,马兄。我不会骑你太久,你既随我出了城,我就能保你无恙。”

马儿仿佛能听懂他的话,在他轻柔的言语下,渐渐褪去了暴躁,踏蹄稳身。

淡笑展颜的他,似乎很满意马儿的表现,继续轻拍着马儿的鹤颈。

“这就对了,想我顾暖雨何时惧怕过魑魅魍魉…纵然,这林间有些精灵鬼怪,它们也该怕我才对…走吧,马兄…”

孤独之人,必有缓解孤独的方式。

习惯了孤独的顾暖雨,并不是无人讲话,反倒会与万物交谈。

甭管面对的是否是活物,只要年份够长,时间够久,好似皆能找到回应自己的方式。

这方式仿佛也在日积月累下有了灵性和魔力,世间万物皆可交流一二…

随着马儿的奔疾,顾暖雨也就此消失在了漆夜中…

...

当,东方出现了鱼肚白,顾暖雨已不知行了多少路程。

他只感过程单调,天初亮得有些早。

从顺天府到应天府的这段路,若在平时骑马也要一个半月左右。

至于,一个半月后,应天府会发生怎样的骤变,早已不在他的掌控。

不过,值得庆幸的是,昔年锦衣卫的马驿得到了保留。

在冷溶月的操持下,马驿换了新颜,人员改了装扮,权当是郊野茶舍,倒也能自给自足。

即便,茶舍的生意惨淡,单凭‘灭影门’的产业,只需拿出些许便能长久维持。

换马是行路不可缺少的环节,现在顾暖雨就已勒停了胯下马,向一茶舍走去。

奇怪的是,还没等他开口,茶舍小二就已然小步快跑,将一匹马从后棚牵了出来。

在这期间,小二也不过是瞅了他一眼,再无多余的动作。

“你小子倒是机灵,你叫什么名字?”

面对着顾暖雨的夸赞,小二显得有些不以为然,只是持续微笑,并默默地将缰绳递向了顾暖雨。

缰绳的另一头是一匹健硕有力的黑马,全身黝黑,没有一丝杂色。

马眼也炯炯有神,甚至神气。

“怎么?马儿都牵过来了,还不能告诉我,你的名字?”

小二躬身一揖,仍是一脸微笑道:“客官既是赶路人,又何须过问小人的名讳?”

见顾暖雨紧盯着自己不言,他又道:“客官去往的终点并不在这里,尚未到达终点前,所有的人和事物都不重要。以免他人对客官设下埋伏,客官还是继续赶路吧?”

顾暖雨仍是一脸沉默,不过他的眸子已侧了出去,刚好能看到灶火旁的一堆柴火。

柴火自是没什么好看的,纵使好看也是在未被砍下之前,有绿叶衬托时,但,倘若柴火不全是柴火,里面还有其他物件的话,这就有些新奇了。

那是一把陈旧的剑鞘,缠在剑柄上的缎子也同样陈旧,剑鞘是木制的,剑柄的缎子也是木色的缎子。

不过,陈旧剑鞘中的剑一定是一柄好剑,且还短于一般剑身。

因为,剑鞘是光滑的剑鞘,比雨后的树枝还要光滑,就算是树枝也难免会有不平整处,或是枝杈,但,那把剑鞘却没有。

显然,剑鞘中的利剑已有些日子没有拔出了,剑鞘却时常被人握起,甚至,常把玩在手中。

想来,路过此处的江湖人不在少数,经常行走江湖的人自是知晓该对哪些人有所防备。

小二做出防备姿态时,也多半是蹲身在那堆柴火旁,假意拾捡柴火,实则已触摸了无数次剑鞘。

鞘中剑没有拔出过的痕迹,也自然有着不必拔出的道理。

此处应是还有‘灭影门’的其他势力,常于这里的小二互通有无,相互照拂。

据说,‘天翱镖局’的势力已遍布全域,远达海外,无所不在。

所以,与小二有来往的可能也不止‘灭影门’的人,或许还有‘天翱镖局’的人。

这倒也能解释得通,为何利剑不必出鞘的原因了。

想到这里的顾暖雨渐渐露出了淡笑,“这么着急赶我走,连喝一碗茶水的时间都不肯给我吗?”

小二转身从陈旧的柜子中拿出了一壶酒与一包东西,再次递在了顾暖雨的手中,道:“小人已为您准备下了所有,这包牛皮纸中包裹的是一些干粮,这干粮并不是馒头或大饼,而是有些咸的葱油饼。至于,这壶酒,客官一喝便也能知晓这是什么酒。”

顾暖雨不假思索地饮了一口酒,嘴对壶口,毫无顾忌。

“嗯,是这个味儿。只是…这酒的味道虽没问题,就是不知你要收我多少银两?”顾暖雨,说,“若是你收的银两过多,在这荒郊野外虽也不算过分,但就怕我付不起…”

“分文不取。”小二的回答更是干脆。

“分文不取?”顾暖雨诧异道:“马是好马,酒是好酒,饼也是增长力气的好饼...可你却如此慷慨,就不怕折了本钱?”

小二,笑道:“不怕。因为,有送之时就会有不送之刻,到了不送之刻,无论是客官牵着的马,还是客官手中的食物,都会是天价。”

顾暖雨,大笑道:“若是遇到抵赖,或是无赖,生要夺了去又当如何?”

小二,淡然道:“那就让他们夺去好了,反正他们也走不远。”

顾暖雨,继续笑道:“如此说来,你这也的确是只赚不赔的生意。”

小二,道:“至少在这里,我的东西就算是天价,也是值得的。”

顾暖雨环视了一下四周,点头道:“的确值得,这里不但远离城镇,且还无第二家,无论是谁也只能选择这里。”

“不过…”他顿了顿,接着说:“我很想知道,若你遇到急需换马和食物的人,却付不起银两,会怎样?”

小二,回道:“不瞒您说,前几日还真遇到了个…不过,这人倒也特别,虽没有给出天价,却也留下了身上的全部银两。”

“哦?”顾暖雨,道:“也就是说他并没有给足银子,却拿走了你现下送我的所有东西?”

小二,点头,“是的。”

“那他应该也走不远,你也一定会在马匹上做些手脚,不让他走太远。”顾暖雨瞥了小二一眼,又道:“或者,你那些藏身在附近郊野的弟兄,也不会让他走远。”

小二,摇头道:“我既不会在马匹上做手脚,也不会让弟兄们拦下他。”

顾暖雨,怔道:“这又是为何?”

小二,道:“他虽没给足银子,却也着实留下了不少银两。若,用他留下的银两去购买他拿走的东西的话,只多不少…只是…”

顾暖雨,急促道:“只是什么?”

小二,淡笑道:“只是,他能过得了我这里,却绝过不了下一处茶舍。”

顾暖雨闻言,也淡笑了起来,“也是,到了下一处茶舍,他也绝不会再有银两去换马,也绝不会再有银子去换干粮。”

小二,道:“虽然,他在我这里换走的马,只是普通的马,酒和干粮也只是普通的酒和馒头,却也是行路之人必不可少的。酒和干粮能入他腹中,但,他胯下的马大概也只有两种结局了…”

顾暖雨,问道:“哪两种结局?”

小二,道:“要么马儿被活生生地跑死,他割下马肉填饱肚子;要么他在马儿摔倒之刻,舍马而去,用脚走路。”

顾暖雨,笑道:“看来,这两种结局,都不算是什么好结局...”

小二,道:“可惜他不是穷苦人家的孩子,若是穷苦人家的孩子,也可能会有第三种结局。”

顾暖雨,惊道:“第三种结局?”

小二,道:“这条路一直南下,可直通应天府,这一路上会有很多商队与镖车,带他一程也不是不可。”

顾暖雨,道:“说不定,他还真能遇到愿意载他一程的运镖队伍呢...”

小二,摇了摇头,缓叹道:“但愿吧…如果他不再着急赶路,或许,还真能乘坐镖车去往想去的地方。”

顾暖雨沉默了。因为他知道,没有任何一家镖局会为了一个陌生人去改变行程,或是加快行车的速度。

既然有求于别人,就必然要误了自己原本的行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