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五章

天起初还是亮的,但它总会有暗下来的时候。

守卫走了进来,将火把点亮。

这个地牢已经和昨日不同了,昨日纪庚辰在里面的时候虽说不上舒服,但起码待得很随意。

可眼下,他已经坐得浑身骨头都僵了,但却连姿势都不敢换。

因为这地牢的四壁已多了些东西,这些尖锐的铁刺足有三十个之多,它们每一个都直指着纪庚辰身上的一处要害。

被这样的东西盯着,纪庚辰当然不愿意动,他知道自己就算是最轻微的动作,都很能换来管少府的一刺。

而被这东西刺中的滋味绝对不会好受。

所以纪庚辰只有坐在这里发呆,看着管少府发呆。

管少府看着面前的纪庚辰,笑道:“这一地的东西都是你画的?”

纪庚辰点头道:“是的。”

管少府道:“你画这些东西是为了算卦??”

纪庚辰道:“是的。”

管少府道:“那你算出什么了?”

纪庚辰没有回答。

这样的对话至少已重复了十遍,从纪庚辰坐在这里开始,管少府就在问他。

纪庚辰显然是不想给他答案。

管少府瞧着他,道:“你应该知道这四壁的机关是由我控制的。”

纪庚辰道:“我知道。”

管少府道:“难道你不知道它们每一个都正对着你的一处要害?”

纪庚辰道:“我也知道。”

管少府道:“那你却坐在这儿什么都不肯说?”

纪庚辰笑道:“我不是一直在和你说话?”

管少府道:“这地牢并不大,我要是触动机关,你能避开几处要害?”

纪庚辰瞧着近在眼前的铁刺,道:“我很可能一个都避不开。”

管少府道:“所以我一直觉得你的命正掌握在我手上。”

纪庚辰道:“你的感觉没错。”

管少府道:“你昨日在这里算出了什么?”

纪庚辰望着房顶,就好像那房顶上生了金子一般。

管少府瞧着纪庚辰,这是他离纪家术法最近的一次,他一直猜测纪家的术法是与卦象相辅相成的,所以如果纪庚辰肯和他说说卜算之事,或许他能摸到纪家术法的法门。

管少府伸手拨开眼前的干草,又将地上的石砖轻轻起出。

火光照在石砖下的空缺处,那里有一个能够扭动的按钮。

管少府看着纪庚辰,问道:“你算出什么了?”

纪庚辰瞧着那按钮,不由得叹了口气。

他道:“你真的想听?”

管少府道:“当然。”

纪庚辰道:“那你要再等上一会儿了。”

管少府道:“为什么?”

纪庚辰指着一处杂乱的图画,道:“我还没卜算完。”

管少府将石砖又放回了原处,笑道:“好,我等着。”

纪庚辰抄起手边的石块,又接着那堆杂乱的图画继续写了下去。

原本充盈的火光,忽地闪动了一下。

管少府抬起头,看到马六正站在牢门外。

管少府道:“时节已经到家了?”

马六道:“已经到了。”

管少府道:“那就好,你回去休息吧。”

以往马六最喜欢的就是听到这“休息”两个字,可他现在却好像没听到一般。

他不仅没有离开,反而走到里侧坐了下来。他这一坐下,就正好为纪庚辰挡住了近半数的铁刺。

管少府看着他,道:“你有事要说?”

马六点头道:“有一些。”

管少府道:“你说吧。”

马六道:“在路上的时候,时节说了很多有意思的事。”

管少府道:“时节都说了什么?”

马六道:“他说纪庚辰很可能是被诬陷的。”

管少府道:“他有证据?”

马六道:“他没有证据,只是有一些猜想。”

管少府道:“说来听听。”

马六便将白天里时节的话给重新复述了一遍,他说完以后,道:“我们可以先调查下水人的事。”

管少府道:“不必。”

马六道:“不必?”

管少府道:“时节的意思是今早纪庚辰越狱后,又有一个假的纪庚辰来到了相府,这个假货不仅杀人而且还掳走了时节,对吧?”

马六道:“是的。”

管少府道:“在假的纪庚辰大闹相府时,真的纪庚辰就在包子铺中买包子,而当真的纪庚辰离开包子铺时,假的纪庚辰又带着时节跑去了包子铺。这个假的纪庚辰到了包子铺以后不仅杀了人,还故意留下时节,叫他发现包子铺老板纪庚辰杀了,对吧?”

马六道:“对。”

管少府道:“时节觉得水人可以提前找个和纪庚辰相像的人来附身,然后它们就能做出一个看起来毫无破绽的假纪庚辰,对吧?”

马六道:“是。”

管少府道:“但这里面还有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马六疑惑道:“什么问题?”

管少府道:“水人知道自己要假扮成纪庚辰,所以提前找了与纪庚辰相像的人进行伪装。可时节不仅见到了纪庚辰,他也见到了相府的侍卫,那个侍卫是我随意指派的,水人又如何知道他的长相?即便是它知道了侍卫的长相,又如何在那么短的时间内找到与侍卫相像的人来?”

马六道:“这……”

管少府道:“如果侍卫不是假扮的,那么一个侍卫显然不够两个纪庚辰分用,所以纪庚辰也不是别人假扮的。”

马六道:“但我们竟同时被水人引到林子里去,这事多少都有些奇怪吧。”

管少府道:“这件事虽然奇怪,但并不能说明纪庚辰不是杀人凶手。”

马六道:“所以我……我想休息几天。”

管少府看着马六,严肃道:“你要一个人去查水人?”

马六道:“是。”

管少府道:“纪庚辰是我们北墟的阻碍,你难道忘记了?”

马六道:“我没忘。”

管少府道:“那你为什么要做这种事?他被关在这里不正是我们一直盼望的?”

马六道:“不,那不是我盼望的。少府,这也不该是你盼望的。”

马六站起身来,道:“我们都希望纪庚辰死,但他不应该这样死,这不仅侮辱了纪庚辰,也侮辱了我们北墟。”

管少府看着马六,眼中尽是忧虑。

但马六却没看管少府,马六眼中只有无边的夜色。

他道:“少府,我们要赢他,就必须赢得漂亮,赢得光明磊落。”

马六说着,便坚定又无畏地消失在了黑夜中。

纪庚辰的手已微微地颤抖起来,他一直没有说话,甚至没有抬头去看马六一眼。

但他很感激马六,他很想对马六说声谢谢。

可纪庚辰知道自己此刻最好不要开口,他想尽可能压抑住自己的感情,可这伟大的情感却还是不可阻挡地冲击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