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黑衣

人群如巨石砸落的水中月影,在马蹄声中纷纷散开。

俞潇婉散落的竹伞被人群踏过,伞骨一下子支离破碎。

激散的雨珠落到了鬓发侧靥之间,打湿了少女的眉眼,湿漉漉的鬓发贴在脸上,雨水顺着脸颊柔和的曲线淌下,自下颚滴落到白暂的肌肤上。

张守鱼已然朝着那个方向走了过去,对于这样的战斗,他有很浓烈的观战兴趣,那些白刃相击的画面落在眼里,便像是书上的剑招理论活过来了一般。

俞潇婉敛了敛微乱的衣襟,低下头苦恼地看着裙裾被打湿的下摆,也连忙快步跟了上去。

此刻大街上,许多披着甲胄的卫兵同样从街道的各个地方出现了,其中一部分人去安抚和治疗受伤的民众,另一部分同样向着那黑马奔腾而去的方向跑去。这场骚乱虽然是在小范围内爆发的,但是似乎那位被刺的公子身份尊贵,这场动乱的余波很快扩散了出去。

也不知道那马上的黑衣人逃掉了没有。

“那个什么崔公子是什么来头?”张守鱼问了一句。

“崔公子?”俞潇婉按着脑袋想了一会,一时间也不知道是哪家的。

她随着张守鱼快步绕过了好几条街道,最终在一条狭窄的长街外停下了脚步,许多士兵都朝着那条街道走过去,那狭窄街道的中央,那匹巨大的黑马力竭躺在中央,似乎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它身体侧躺两肢跪地,倒在一片血泊之中,甲胄之下健硕的腿肌犹自抽插着。

而马上之人早已不知所踪。

俞潇婉捂着口鼻,躲在张守鱼的身后,怯生生地朝着巷子里望过去。

她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瞪大眼睛,惊呼道:“不会是那位崔公子吧?!”

“哪位?”

“就是那个……你还记得我上次和你说,慕家大小姐要出嫁了,嫁的便是镇山城大族的公子,崔晚。”俞潇婉越说越觉得吃惊:“这般世家大族啊,居然会遭到刺杀,什么人得罪得起啊。”

“不会是那位慕大小姐的爱慕者气愤不过想要杀人吧?”张守鱼脑补出了一段狗血的剧情。

俞潇婉震惊地看着他,狐疑道:“不会吧……这得多爱那大小姐啊,才敢把家族身家都押上去。这要是刺杀不成事情败露,那家族百年基业可能都要毁于一旦。”

张守鱼也很好奇:“那慕家大小姐很漂亮?”

俞潇婉点点头:“自然是很漂亮的,我以前有幸见过几面的,其实也没有漂亮得多夸张,就是觉得很舒服,越看越漂亮那种。”

张守鱼看着俞潇婉,试探性问:“那她和小婉比如何?”

俞潇婉断然道:“我自然是比不过慕大小姐的呀,无论是身份啊,家世啊,容貌身段什么的都是比不了的。只是传说那位慕大小姐好像也不能修行,但也只是传闻而已……”

“不能修行啊。”张守鱼想了想,笑道:“所以只能成为政治联姻的工具了?”

俞潇婉认真地想了想,道:“不知道啊,反正在我们看来,慕大小姐很是端庄娴静,喜欢穿金戴银华丽的丝绸衣裳和一切富丽奢华的东西,但是她穿就一点也不俗气,琴棋书画什么的也都有涉猎,反正是很厉害的。”

说话之间,身后的看热闹的人流散开了,张守鱼只觉得有凉风吹上背脊,回首望去,只见一个朱红色的轿子无声悬浮半空,虽无人抬轿,却平稳而均匀地朝着这条小巷飘来,如一轮渐渐西沉的落日。

苍红色的轿帘被风吹开,露出了一张苍白得有些病态的脸,那人瞳孔色泽浅淡,脸上犹自带着浅浅笑意。

“那人便是崔家公子。”张守鱼笃定道。

俞潇婉奇道:“你是如何知道的?”

张守鱼道:“那木轿材质很特殊,是用整根龙血树雕做而成的,天生便有血红颜色,这种树只生于秘境之地,极为稀少,而光天白日驱阴鬼抬轿,那鬼物境界也必然不俗,此等手段,应该是那镇山城中大族才有。”

他在脑海冰山中搜索出了那木轿的来历,将其读了出来。

俞潇婉一脸赞叹的神色:“少爷真是博学啊。”

张守鱼的目光自始至终都落在那血红花轿上,连绵的雨丝没有一串可以打湿轿帘,轿子的四角处,雨水濛濛地激化出几个淡淡的透明的影子。

那轿子最终悬停在街巷外,距离他们很近,帘子掀开了,一个身材欣长,面容苍白而秀气的男子缓缓走出,他看上去病恹恹的样子,似是刚刚遭遇了刺杀,手腕处犹自以白布包扎缠绕着。

他没有多看行人一眼,目光落在那巷中战马上,下了轿子后便有人撑着伞走上前,在他身边说着些什么,那崔公子轻轻点头。

张守鱼在身边议论的声音里得知了他的名字,崔晚。

“这崔公子看上去如此弱不禁风的样子,怎么看都觉得不是高手呀。”俞潇婉小声嘀咕着。

张守鱼问道:“他什么时候说自己是高手了?”

“啊?少爷你不知道吗?”俞潇婉讶然道:“我们这很是尚武,所以那崔公子提议,迎娶慕大小姐那天,在宫院之外张数十位高手拦阵,他将一一攻破,单枪匹马直闯寝宫之中,掳走慕大小姐。”

“怎么听上去和强盗一样。”

“修行者本就是强盗啊。”

“啊?”

“我也不知道,以前听成雪姐姐说的。”

“那那位慕大小姐岂不是很失面子?”

“是的吧……但是有什么办法呢?人家可是镇山城的大族呀。”

屋檐之下,雨水在坑洼间积起,一个个水泡升起又无声破碎。

议论间,张守鱼抬头看了一眼灰蒙蒙的天色,铅灰色的层云割裂着天光,其下细雨如针,虽已势小犹未断绝。

“雨还没停啊。”张守鱼不知为何说了这么一句。

俞潇婉没有听清:“什么?”

张守鱼自己都不知道这是哪来的感慨,只是一抹不祥的预感如屋檐下的水泡倏然破碎。

他忽然抬起头,目光越过屋檐向上望去。

下一刻,那名为崔晚的贵公子也抬头向着同一个方向望了过去。

屋顶横梁一侧的翘角处,一个漆黑的身影幽灵般独立着,那人支着一柄破碎的铁伞,衣袂在微寒的春风里瑟瑟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