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无名冢

或许是环境使然，或许是命运所指，顾实丝毫不觉恐惧、不安与迷惘，他大部分的情绪都泯灭在这片庞大的空间之中。

脚下没有迟疑，顾实贴近石柱，对待艺术般地审视那一张张惟妙惟肖的脸庞，甚至伸手去触摸其中一张人脸。

嗡——

当手指触碰到石柱的那个瞬间，整个空间被白光席卷。等顾实回过神来，原本暗谧的空间已经美得让人窒息。

头顶黑蓝色岩顶以奇特的纹路与无数闪着微光的萤石结合在一起，如同画卷中的星河。空间中的巨型石柱，由类似白玉的材质构成，每根石柱上刻画数百人脸，皆呈闭眼入眠状，神圣而安详。脚下天空之镜，映射着某处的蓝天白云，天随日光变化颜色，云随微风徐徐流动。

顾实陶醉于这片空间之中，踱步间，镜面泛起涟漪，却没有了震痛耳膜的声响。多么美妙的地方！感叹着，却见一个人影从石柱后面缓步而出。

此人黑发黑眸，年轻的脸上透漏着不该属于他的沧桑，如果细细观察，便会发现他的五官与石柱上被顾实触摸的那张脸一模一样（也是唯一一张睁开眼睛的脸）。他伸手从虚空中一抓，得来一块素麻，变成衣物遮住他赤/裸的身体，动作疾却不显张扬。直视顾实，他缓缓走来，既不盛气凌人，却也气场十足，举手投足间尽显华国人独有的温儒气质。

“我是亚当，被你唤醒的第一人。”抢在顾实之前，自称亚当的男人以温婉却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我知道你有很多问题想问，但时间紧迫，接下来请你安静聆听。这里是【无名冢】，你的虚实之间，我是你的英灵向导。

你以错误的方式激发能量，从而导致里世界因子骤升，进入了被动神离状态。在你走向毁灭之前，我拼凑起你支离破碎的精神，并且引导你穿过无尽回廊到这里。在表世界不过几十秒，在你印象中不过几分钟，却在此经历了不知多少个年轮，久到你心如止水，久到你记忆蒙纱。而我的力量也在此过程中消耗殆尽，难以维继连接虚实之间与表世界的精神通道，你必须回去了。”

原来是时间——那不可抗拒的神秘力量。

顾实刚刚透过亚当的话语知晓真相的冰山一角，他甚至还没来得及思考其他东西，便被一种难以形容的引力席卷全身，随后整个【无名冢】在他眼中扭曲了起来。

在黑与白中穿行，意识被引力撕碎又重新融合：首先冲入脑中的是大量尸体碎块，这让顾实十分恶心；其次是圆框眼镜阴邪的嘴脸，这让顾实感到愤怒与不甘；最后是全身的酥麻与疼痛，这让顾实知道自己快醒了。

“顾实！顾实！”是谁在殷切的呼唤？

“顾实，快回来吧......”声音很柔，还带着止不住的忧伤。

“求求你了......快回来吧......”女孩抱住颤抖的青年，把脸埋在他的肩头，热泪湿了衣襟，哭喊碎了心魄。

会不会有奇迹出现？

当腕表上的数值悄然回归50%；当陷入癫狂的青年不再呐喊；当他身上的异世界乱流消散殆尽；当头顶的蓝剑与悬空的古书消失于虚无，青年终于回到了女孩身边，轻抚她的长发，在耳边轻说一句：“我回来了......”

倒计时5:01:47，校属医院，R-302。

陷入昏睡的顾实身上多处打着绷带，躺在病床上。一名40来岁的女医生正苦口婆心的对着徐婉婉说教：“你说你们现在的小年轻，怎么这么不小心！向你们授课的教授应该有反复强调过吧，近期不能用脑过度，也不能受到巨大的心理压力，否则就可能触发ME-I-17的副作用。

虽然触发几率极小，近年来也没有类似病例，但也不能无视吧！再说这个ME-I-17副作用症状那么明显：在初期，会感觉紧张、呼吸困难、大脑发胀；到了中期，会频发剧烈头痛，丧失部分脑功能......怎么就没能及时处理呢？

还有，还有。这一身的伤是怎么回事？新入学就低调点嘛，学校中确实会有霸凌现象，但......”

徐婉婉豆大的泪珠从眼眶掉落，也不知道是真委屈还是装的，但确实止住了女医师的嘴炮。病房恢复安静，顾实也得以静养。

倒计时1:07:23，校属医院，R-302。

顾实微微睁开眼睛，白色的房间，简易的布置，淡淡的消毒水气味，竟然让人感觉到一丝安心。下意识的检查腕表：里世界因子浓度20%，这里的里世界因子浓度比学校的低多了。倒计时还剩下一小时，让顾实知道自己睡了不少时间。

顾实感到有些口渴，但左手打着点滴，右脚被固定吊起，想要拿床头的水杯还真是有些困难。他笨拙地行动着，尽量不发出声响，因为他不想惊动床边睡着了的女孩。

但最终还是惊醒了徐婉婉，女孩抬头见顾实正盯着她看，一下子羞得捂住了脸：“不准看，不准看，妆花了，不好看！”

顾实无语，哪有什么妆啊，眼睛哭肿了倒是真的。

“哦，对了。”徐婉婉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一下子从椅子上弹起，冲出病房，“我去叫医生......”

伴随着急促的脚步声，徐婉婉与女医生进入了病房。女医生先对顾实进行例行检查，一切正常之后便展开了思想教育。女医生的热心程度让顾实有些吃惊，他只好见招拆招、虚心认错，时而被女医生说得无言以对，时而迎合女医生对自己的行为作出批判，惹得徐婉婉在一旁偷笑。整个教育持续了10分钟，女医生才舍得离开。

就在女医生刚踏出病房的那一刻，顾实突然想起了什么，急匆匆地叫道：“对了，医生。你们这边有没有一个香水味很特别的女医师？”

女医生扭过头看了一眼顾实，脸色稍有不悦，说道：“你当这里是哪？这可是医院！怎么会有这么不专业的医生。香水的气味很可能刺激到病患，其中化学成分也可能变为过敏原，医院决不允许......”

顾实见女医生要再开教育模式，连忙转移话题，他别过头看了一眼徐婉婉，说道：“徐婉婉，能扶我去趟厕所吗？”

“啊？”徐婉婉小声惊叫，这突如其来的要求让她有些不知所措。

女医生老脸一红，关于香水的话题戛然而止，她轻咳一声，正色道：“给我老实躺好了！床底下都有道具，递给他就行。”说完便关门离开。

随着女医生的离开，病房恢复了宁静，顾实与徐婉婉四目相对，场面有些尴尬。徐婉婉脸色一红，不敢再多看顾实一眼，她从床底下拿出尿壶，低着头递给顾实，道：“那个，你自己解决吧。我、我就先出去了。”

“我开玩笑的。”顾实有些疑惑，厕所一计虽然效果达到了，但女医生和徐婉婉的反应为何会如此别扭？他不再多想，准备起身：“你把拐杖递给我。医院和学校距离不算太远，但我行动不便，现在出发勉强能够赶上占星仪式。”

听到顾实要下床行动，徐婉婉急了，她一个箭步冲到床头，左脚立地，右脚膝盖抵在床上，双手按住顾实肩膀，以全身的重量向其施压。见顾实动弹不得，她小嘴一嘟，不悦道：“不准动！你的病才刚刚稳定，怎么能下床！”

两人之间距离如此之近，以至于顾实都能感受到徐婉婉的呼吸，淡淡的香气传到顾实鼻中，他只觉得喉咙一紧，一股奇妙的冲动在心底萌生。只是这种感觉转瞬即逝，右手的麻意就让顾实重回现实，他弱弱地说道：“压到我了，压到我了。”

徐婉婉这才反应过来，她的膝盖正好压在顾实右手臂上，刚才压倒顾实的气势瞬间烟消云散。慌忙移开膝盖，又松开双手，生怕顾实有个闪失地关心道：“没事吧？没压疼你吧？”

“没事，没事。不过我们真的得走了，那个占星仪式还是蛮重要的。我的身体不要紧，刚刚医生检查你也在，确实没什么大碍。医生开的药我也看过了，就是一些维生素片和抗感染的药，我会按时吃的。至于我打的这个点滴，就是最基本的葡萄糖。”顾实说的基本都是实话，他从小接触最多的除了书本就是医院了。所谓百病成医，对于他自己的身体状况，还是有把握的。

徐婉婉自然知道顾实的身体状况，早在顾实醒来之前，她就已经向医生打探清楚：身体虽然没什么大碍，却经不得任何刺激和奔波。

徐婉婉能看出顾实眼中的坚定，想要阻止他似乎不太可能，况且他俩的关系也还没到能够强求另一人听话的地步。思虑再三，徐婉婉还是尊重了顾实的决定，不过得按照她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