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冰帝玄月

流星有多快?

站在大地上仰望星空,忽而一道亮光划过,令人心醉,可人们有时不免会想:流星该是不快的,毕竟都能让目光驻足。可其实,当人们看见的时候,流星便已经消逝,人们所看见的,不过是流星的过去。

冰帝的剑就是这样,当张乌脑海中刚刚掠过冰帝刺剑时的那一抹光亮的时候,冰帝的剑就已经刺进了青帝的胸口。

流星有多美?

当流星划过的时候,亘古不变的月光都黯然失色,那一束光,似乎超越了时间,用划过星空的瞬间遮盖了月光的永恒,让人们的眼中,再无其他。

冰帝的剑就是这样,当冰帝的剑刺出时,张乌屏住了呼吸。死亡天地之中,霎然之间,出现了一朵枯萎的花是怎样的感觉?虽无生机,却有着异样的光彩,虽是死亡,却泛着妖异的美丽。

张乌很痛苦,沉溺于死亡的冲动与生命活下去的原始本能在张乌的心中来回撕扯,让张乌不知所措又无可奈何。

不知何时,青帝手臂之上流转的青色气旋变成了一条鞭子,一圈一圈,正牢牢地绕在冰帝的剑之上,让冰帝的剑不能再进一分。

长剑既刺,胸口早已冒出汩汩的鲜血,青帝却依旧平静地道:“你的妻子早已死去,帝级之下,谁能活三千年不死?你已经睡了三千年了。”

声音之中似乎蕴藏着魔力,使人信服。

“我。。不信。”空落落的喃喃声从冰帝微微张合的嘴巴中传来,充满了无助。

“你既然已经回想起来,何不面对?”青帝淡淡地道。

冰帝眼中忽然落下一颗泪珠,在空中便结成了冰晶,“碰”得一声碎在了地上,何尝不是碎在了冰帝的心上?

冰帝眼中茫然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悲愤,一种痛苦,就像被猎人围住无路可逃的羚羊绝望的眼神:我并未害人,人却为何要杀我?

缠在冰帝剑上的鞭子一点点松开,垂在地上,倏忽消散不见。青帝暗暗松了一口气,毕竟帝级相争,稍稍不慎,毁掉的就是一方天地。

就像死寂在地上多日的落叶忽然被风吹起一般,那冰帝眼中忽然又被茫然所湮没。青帝心中刚觉不妙,那冰帝的剑倏然白光大震,剑气直射而来。

青帝再要抵挡已是不及,不由轻闭上了眼睛。

剑气已入三寸,却吞吐不定。

青帝猛然睁开双眼,看到冰帝的手开始颤抖起来。眼中挣扎隐现不觉,似在脑海中作着某种极大的争斗一般。

青帝见状突地飘向后方。

剑气离身一刻,青帝闷哼一声,右臂抬起,绿光一闪,只见那右手食指处,一条青色锁链显现,“吱嘎”声中,那条锁链便一圈一圈缠在了冰帝身上。

青帝眼中突然空洞,低吟起了一首曲子,仿若天际而来。歌声嘹亮、豪迈,却又带着几分孤狼独自在雪地之上昂首望月的萧索。

便见随着青帝歌声飘扬之中,地下的一棵树苗突然破土而出,继而十棵,二十棵。。。。。树苗疯长,片刻已长成参天大树;树枝有力,生成的枝干一圈一圈缠在冰帝的身上,逼得他丝毫动弹不得。

青帝眼中一凝,“一叶知秋”,便见那冰帝头顶上的树枝忽然飘落下来了一片树叶。树叶缓缓飘落,飘到冰帝眼前之处,却突兀地停住了,开始慢慢地旋转,闪着别样的光彩。

一片叶子,竟能在半空中停住?若不是亲眼所见,张乌定会认为说这话的那人疯了。

冰帝却愣住了,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面前的那片树叶,就似那片树叶之中,藏着他的前世今生。

冰帝的眼中重新被痛苦填满。

“一叶知秋,能唤起人脑中最深处的记忆。看样子,你又恢复过来了。”青帝道,眼神却突然一厉,“是谁唤醒你的?竟然想控制帝级皇者”

冰帝闻言却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道,只记得当我醒来之时,我的心中有一个声音告诉自己,不远的前方,就是那个青衣青发的人杀了念梦。那之后,我仿佛着了魔般,只想来杀你。我却忘了,”

冰帝的眼中痛苦又深了几分,悲道:“念梦早就死了啊。”

青帝想安慰,却又不知如何说,只能轻轻一叹。

“我有预感,那股摄人的声音再来之时,我必不能再醒来了。”冰帝轻轻地道。

青帝闻言,心中刚觉不妙,便见冰帝的脚底,竟然渐渐地变淡,变得透明,片刻之间,竟然变成了冰,一点一点地从脚底向上蔓延。

“你这又是何苦。”青帝叹道。

“我仍记得,当时自封于棺椁之中,存得便是永睡天地的心思,如此情形,倒也算遂了我的心愿。”冰帝却笑了,忽然向青帝问道,“你成帝多长时间了?”

冰已经蔓延到了膝盖,反映在阳光下,就像雕塑一般,闪闪发亮,可真是漂亮。

“百余年罢。”青帝道。

“百余年啊。”冰帝仿佛叹息,笑了笑,却很艰难,道:“人境添阳寿五年,君境十年,王境五十年,帝境,却仿若长生不老般,青春永驻。”

“长生不老啊。多么令人着迷。”冰帝收住了笑,带了几分萧索,道:“人君王帝,一路走来,对自己,对生命的理解不断加深,而那理解愈深,就愈能体会到永恒的可怖啊。”

“这帝级的长生不老,是这方天地对不断夺造化壮己身的我们的报复啊。”冰蔓延到了冰帝的肚子,反映的阳光依旧那么耀眼,却让张乌心中发寒。世人赞美,皆说美若永恒,可那美若真成了永恒,还能唤作美么?

冰帝望向了张乌,心中一动,意念凝集,心中已是了然,道:“刚才我便觉得你身上气息熟悉,看来是你喝了那茶罢。龙井之茶,念梦老了却爱喝起来。她总说,那腾腾的茶雾,实在醉人,人一醉,就什么烦恼也没有啦。我便总是笑她,茶怎会醉人。她死后多年,我才恍然明白。”

“你明白了什么?”张乌脱口问道。

“心里藏着太多东西的人,喝酒是醉不了得,只有喝茶。”

冰帝笑了笑,充满了苦涩。

接着,冰帝深深地看了张乌一眼,又低低地叹道:“一醉解千愁啊,可是那岁月,真的太长,亦太可怖了啊。”

张乌默然,心中对其的痛苦似乎能稍稍理解几分了。

冰已蔓延到了冰帝的脖子,看样子,怕是盏茶的功夫,冰帝便要化羽。

对一个心死的人来说,化羽岂非最好的归宿?

冰帝忽然望向了远方,极远极远,清吟起来:“三千年玉兔银蟾,杯中月影;不若神仙眷侣,百年足矣。。。”

声未绝,人已死。

一座冰雕在阳光底下熠熠生辉,却仿佛没了意义一般。张乌暗叹一口气。乍在此时,冰帝的嘴突然张开。

一只虫子缓缓从冰帝嘴巴钻出,身上多节,头顶两个触角,前鄂有角,两眼边黄内蓝,幽幽得摄人心魄。虫子所过之处,肉眼可见,冰融化成水,不过一会儿,便融出了一条冰道。

“嗤!”地一声轻响,虫子刚触冰外空气,一道青色气刀凭空而现,将它劈成了两半。

青帝隐含怒气,森然道:“灭神蛊。”

张乌听到这名字,心里就涌起一阵不安,望向青帝,问道:“灭神蛊?”

青帝缓缓道:“灭神之蛊,一说其灭人神识,控人心神,故曰‘灭神’;二说其无物不可侵蚀,就连神魔,若着了它的道,亦要神魂俱灭。”

“竟这般厉害。”

青帝道:“厉害是厉害,但灭神蛊其实已有百年未出现过了,皆因其培养之法难之又难。培养灭神蛊之时,据传需用帝级真气连续供其吞食七七四十九天,方能育得一只。”

兰姨在旁忽然道:“帝级真气?当今世上,帝级皇者,据我所知,不过两人,一就是前辈你,二。。。”

青帝冷哼一声道:“不错,夜帝夜无伤。”

尽管心中早有预感,听到这个名字之时,张乌心中仍是一惊。皆因当时爹爹讲起此人时便讳莫如深,只说了一句“宁惹阎王,不招夜帝”,给当时并不算成熟的张乌心里留下极深的印象。

兰姨见张乌眼中惊讶之中,尚带些疑惑,心里猜测张乌或许对夜帝还不甚了解,于是传音道:“夜帝其人,五十余年前横空出世,神秘无比。于九幽山山顶建立一座不夜之城,来者不拒,入者即受夜帝保护,然出城之时,必要交出一件价值能买下其一条命之物。

四十三年前,焚谷一位长老盗得凤凰泪,逃到不夜城之中,二十三位焚谷长老结焚天之阵,逼夜帝交出人来。是时正是烈日当空,夜帝微微一笑,不夜城方圆十里,陷入极夜,万法寂灭,焚谷长老只得退去,世人方知其已入帝境,又因其能使白昼转夜,故称其‘夜帝’”

“然而此后十年,二十三位焚谷长老接连以极为凄惨的方式离奇死去,于修仙中人来说,十年虽是不短,却也不长,怎可能如此巧合?于此,世人方知夜帝冷血手段,渐渐流传‘宁惹阎王,不招夜帝’之说。”

青帝望着熠熠生辉的冰雕,心中不知在想些什么。一会儿,对着张乌轻轻出声道:“世上竟有人打扰帝尊长眠,我必是要去查查的。”

张乌听后,沉默了一会儿,轻轻地“哦”了一声,示意自己听到了。

冰雕依然在阳光底下熠熠生辉着,就如三天后张乌正在接受青帝对其传授“万古长青”真诀和系统修仙知识之时兴奋仍不减半分的心灵。

愈修炼下去,愈就精神焕发,睡眠就愈少,这三天来,张乌在走出了冰帝化羽的悲伤之后,始终精神高涨地在修炼着“万古长青”真诀和“九转冰神诀”。

而兰姨,在第二天夜里看见张乌第一次能较为自如地运使自己体内真气之时,欣慰地笑了笑后,便指引着张乌用“两心相知诀”将自己重新封印回了法器之中。

第四天夜里,张乌终是困了,迷迷糊糊地进入了梦乡。

说来也巧,入睡之时,张乌心中忽然回想起了爹爹当时对他说“看一个人的善恶,不能听别人说,一定要自己亲眼去观察”的情景,想到这几日所经历的常人一生才能经历的变化,他仿佛一夜之间成长了许多,喃喃道:“不止要用眼去看,更要用心去看。”

却是不知道是真实所说还是梦中呓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