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离孤

天帝江汹涌澎湃，如一条桀骜不驯的游龙，带着千万年的威严，伴着轰隆隆的水鸣声，在六合群山之间，不羁而来，狂傲而去。

此刻，永不平静的江面竟遽然升起百丈之高的巨浪，打在江边，不知淹没了多少房屋，也不知将多少六合弟子的尸首卷回江里，染红了下一个惊涛骇浪。

以君临峰为中心，方圆十里的群山俱是山体摇晃，簌簌不知落下了多少巨石，打在地上，在巨响声中碎得四分五裂。

登天台上，汁连奇脸色漠然，神水剑如一柄天来之剑，将水光天穹剑法的诗情画意，杀机四演绎得淋漓尽致；身上转水灵袍早已是一片墨红色，本封印于其上的九条乱世黑龙，此刻俱已化显，穿梭于云间，将道道威力强绝的水属法术，倾洒而下。

赤裂寒立于其侧，脸色威严，一步步向前踏去，手中卫青冬矛每一式击出，俱是大开大合，带出缕缕洗世之焰，将所触得兽神宗弟子顷刻之间烧得寸骨不存；八荒陷灭枪法，开八荒，陷群魔，浩然正气中又带着扑鼻的血腥冷意，此刻由赤裂寒使来，正合他所奉行的仙道要义，威力愈加强绝，可有一合之敌？

水火相合，竟相得益彰！

当世之中，除了青夜二帝，能挡得住两人联手的，怕是一只手就能数得过来。

百余年之前，就已显赫于仙林之中的凰裘绝对是其中一个。

凰裘站于幽伤秋面前，淡然地望着携着惊人气势一点点逼近的赤裂寒和汁连奇两人，蓦地面色一厉，手中龙头杖猛然向地面一点。

龙头杖龙头的两只龙眼遽然一亮，宛若活了一般，只见从龙头杖点的地面处陡然向外延伸出冲天火光，火光散于空中，化作了四个庞然巨物，竟是朱雀、玄武、青龙、白虎！

四兽仰天长啸，遽然化作四道火光，在空中陡然化作四个火柱，极速向外延伸，交融，火星如跳动的精灵，在空中欢跃，赤光一闪，汁连奇和赤裂寒俱已不见，而在凰裘前方十丈处，则出现了一个跟刚才的四象寂灭阵只是颜色不同其他不无相同的赤色结界。

凰裘竟以其登峰造极的御火奇术，凭一人之力，结出了这兽神宗第一大阵——四象寂灭阵！

凰裘微松一口气，只见其手中龙头杖愈来愈亮，与此同时，亦映得其脸色愈来愈白，身躯愈来愈羸弱。

背后琴音愈加低缓，如同一个孩童在阴暗角落呜咽低语，竟引得凰裘这注视了一百多年悲欢离合的浊眼一热，陡然想起了那年，那夜，那一双失了神的眼眸。

那一年，兽神宗主幽无缺的夫人凰心怀胎九月，幽无缺心情大悦。

适逢北海传出裂云狂龙出没的消息，幽无缺闻后，立时便动身前往北海，说要取来那裂云狂龙的内丹为即将到来的爱子庆生。

这裂云狂龙乃世间数一数二的凶兽，甫一出生，便会引得风云巨变，雷霆陡生，故被称作裂云狂龙；待其成年，更是动辄便搅得海啸雷鸣，寻常王境高手见之都不敢轻撄其锋，只得退避三舍。

但其内丹孩童服之，却有奇效，可谓送给孩童最好的礼物。

原来裂云狂龙甫一出声，便能使雷霆陡生，其实是因其本就承天雷洗世之责，故天生便对雷法有得天独厚的优势。

而也正因为此，其内丹若是由孩童服来，就能令其自小便受雷霆炼体，随着其慢慢长大，在炼精伐髓之余，更会对雷法掌握有着其他人不可比拟的优势，所以其内丹亦被称为雷霆正丹。

却没想到，这次幽无缺寻上的北海的那只裂云狂龙，竟是千年难寻的裂云狂龙王，即使是帝境，不付出一定代价，也难以取胜。

幽无缺与之大战了三天三夜，其间风云剧变，魔气冲天，雷霆频生，海啸云卷，方圆百里之内，竟无物敢存，无物能存。

三日之后，天地重回清明，却再无人见过幽无缺和那只裂云狂龙王的踪迹，仙林中人皆以为幽无缺死于裂云狂龙王的雷霆之下。

凰裘是时正在外修炼魔法，消息传来，立知不妙，马不停蹄地飞回东皇山；而东皇山上的的凰心则听到消息之后，天天以泪洗面，竟导致腹中孩儿提前出生。

那一夜，雷霆乍现，大雨倾盆而下。

伴随一声哭响，凰心的孩子终于出世，是一女娃，取名先前幽无缺夫妇约定好的“幽心”二字。

却没想到一朝分娩之刻，竟是图穷匕见之时！

是时白虎宫主竟联合朱雀、玄武两宫宫主，趁凰心分娩一身功力难余两成之刻，悍然兵变。

慌乱之中，凰心竟是刚将腹中孩子交在了当时不过五岁的幽伤秋手上，便被朱雀宫主一剑贯胸而出，鲜血溅满了幽伤秋呆呆的眼睛，染满了他小小的衣裳。

青龙宫主身陷白虎、朱雀、玄武三位宫主围攻，苦战之下，终于在第一百八十三回合身殒。

而直到此时，凰裘才将将赶到。

狂怒之下，她竟瞧见了幽伤秋抱着还未睁开眼睛的妹妹，望着她的眼眸，不存丝毫神色。那一双失了神的眼眸，竟让她的心陡然一颤，脑海之中，空白了半响。

下一刻，她面色一沉，杀意冷凝，火光轰然而出，聚满东皇山顶，撒下了一场真正的洗世火雨！

可那双失了神的眼眸，却始终未变。

半月之后，幽无缺拖着重伤之躯，带着一颗色泽更为深，灵气更为充盈的雷霆正丹，回到了东皇山上。

得知兽神宗的惊变，他魔心遽然化散，竟只是对着幽伤秋轻轻道了一声“对不起”便化羽而去，留下了两个孤苦无依的孩子，在群魔环伺的东皇山上。

。。。。。。

冥灵魔枪燃着绿幽幽的墨焰，每与杜迎松的莫天印相撞一次，便发出一声震天裂地的巨响，其上墨焰猛然一荡，甩出去的点点绿星却诡异地飘动，竟附到了莫天印之上，如跗骨之蛆，一点点蚕食其中灵力。

杜迎松脸色愈来愈白，看着围绕着身周只是稍显狼狈的幽云八骑，心中不禁一沉，撇了一眼那不惜使出极为耗费真气的招式，不断逼近幽伤秋的汁连奇和赤裂寒两人，竟有些戚戚地暗嘲道：可笑自己在今日之前，还踌躇满志，没想到如今，却连身后深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

“叱！”

严珈厉喝一声，左手执弓，右手一撘弓弦处，黄光一闪，三道光箭遽然而现，箭尾拖着常常一条光澜，遥遥锁定了幽云八骑。

幽云八骑一夹身下鬼马，鬼马长嘶一声，冲向了严珈；杜迎松面色一变，闪身到了严珈面前，一咬舌尖，吐出一口精血到莫天印之上，只见莫天印本来黯淡的黄光遽然大亮，幻化出一个五指山影，撞向冲过来的幽云八骑。

八人仿佛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般，齐齐发出“呜呜”的声音，座下幽冥鬼马身上绿焰猛然一缩，然后乍然绽放，化出漫天绿星，八杆冥灵魔枪绿焰大炽，如八条或仰首或摆尾的骄龙，向着莫天印呼啸而去。

“嘭！”

一声震天裂地的巨响响起，杜迎松脸色一白，猛然血色上涌，“哇！”地一声吐出血来，摔在了地上，本来浮于虚空光芒大炽的莫天印此刻也是灵光尽失，掉到了地上，滚了几圈才停下来，如顽石一般。

幽云八骑面上的铁金面具俱是被震飞，露出了八个样貌各异，却俱是眼神冰冷无情的人，座下幽冥鬼马绿焰消散，只剩惨白的马骨架，兀自支撑着骑者。

幽云八骑一夹身下鬼马，“嗤”的一声，鬼马重又亮起绿焰，冥灵魔枪枪头之处竟蓦然出现了一个骷髅鬼头，狞笑地望着天空，仿佛在嗤天不公。

“嘶。”马嘶长起，八骑合为一道洪流，冲向神情肃穆，执弓凝立的严珈。

火光蓦然满溢空中，登天台上遽然响起四声兽吼，穿云裂石，震耳欲聋；与此同时，严珈嘴翕微动，一字字喝道：

“荒！冥！洗！狱！”

弓弦松开，严珈脸色一白，再也没有真气来维持御空，嘤咛一声，从天而落，杜迎松奋起最后力量，弹身将严珈抱住，望着严珈满是虚弱的面庞，心疼地道：“珈儿。。”

下一刻，只见三道光箭各自划着轨迹，带着绚烂的尾焰，直向幽云八骑而去。

一支光箭箭身光焰绚烂，冥冥之中一天地烘炉凌空而现，其内隐隐有万千生灵浮沉，在罡风之中，嗡嗡作响，似哀鸣，似哂笑，似怒骂。

一支光箭破空气爆声接连震起，一道伟岸身躯遽然而现，三头六臂，三头俱为忿怒相，一臂掌日，一臂托月，一臂抬山，其余三臂，分执枪，剑，戟，大喝一声，似怒吼，又似狂笑。

一支光箭无声无息，隐隐竟有百花绽开，仙女浅吟，光影迷离之中，一个僧人踽踽求索，头戴班智达帽，身着袈裟，双手结印，一字字对着那面色大变的幽云八骑低喝道：“天我！我汝！汝犬！”话音落下，光芒万丈，俯洒天地。

正是三善道：人道！阿修罗道！天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