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二章 至暗时刻

随着急促的军鼓声，本已经进入梦乡的战士们，又都匆匆忙忙的顶盔贯甲，在各部军官的指挥下，跑出大营列阵布防。

尽管上司不断提醒他们：这不是演习！但是，参加此次操演的绝大部分官兵，仍旧在心中笃定的认为，这准又是罗威将军在搞得鬼把戏。

可是，罗威现在已经顾不上被大家冤枉的委屈，他心中全部都被“焦急”所占据。

说实在话，全军从开始集结，到列阵完毕，不过短短一盏热茶的功夫，已经算是非常迅速。但是在罗威眼里，却仿佛过去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连他自己也感到奇怪，按说作为一名上惯战场的老兵，之前遇到过的夜间敌袭，没有十次，也有八回，可是为什么今天会如此紧张呢？

罗威不禁用力捏捏刀柄，暗中较劲，逼迫自己镇定下来。

这个时候，所有参加操演的部队，都已经整整齐齐的分列在罗威身后。周围一片灯球火把，将几个方阵照的亮如白昼。

罗威看看四周，除了自己阵营这边亮堂堂的，其他地方都如墨色一般，黑漆漆的伸手不见五指，心里那种不安的感觉又再次加重几分。

他娘的，这简直就像活靶子一样啊。

现在有心让大家熄灭火光吧，罗威又担心陷入黑暗后，部队反而更容易出现慌乱。正在他犹豫间，只听前面突然响起马蹄的声音。

转眼功夫，瞿白枫带着几个人向大阵冲来，边跑边喊：“快！——快戒备！——”

罗威从来没有见过，瞿白枫会如此惊慌失措，以至于呐喊的声音都有些变调。

他急忙抽刀出鞘，大吼道：“全军听令！准备迎敌！”

罗威的命令话音刚落，瞿白枫已经跑到跟前，只听他紧张道：“不是鹞子军！罗威，咱们都搞错啦！”

“搞错啦？”罗威大惑不解：“究竟是怎么回事，你慢慢说！”

瞿白枫连连摆手：“没时间细说啦，快！快！赶快熄灭火把！不要暴露目标！”

正说着，就听见远处的夜色中，骤然响起一声狼嚎，在茫茫夜色之中，显得格外凄厉瘆人！

然后，更为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那一声狼嚎响起之后，整个库风军大阵四周的黑暗处，立时都响起阵阵狼嚎的声音，令人听的毛骨悚然。

与此同时，如同闷雷般的马蹄声，由远而近，朝罗威他们猛然压迫过来。

所有库风将士都陷入到莫名的惊恐之中，向四周的黑暗处来回张望，完全不晓得此时发生了什么。

“敌人来袭！”瞿白枫声嘶力竭的大喊道：“准备战斗！”

他话还没说完，就听见四下黑暗之中，发出嗖嗖的飞矢声响，无数羽箭劈头盖脸的射向库风军方阵。

一时间，惨叫声四起，毫无防备的库风将士被射倒无数，几个方阵立时混乱不堪。

还没等罗威和瞿白枫命令大家举盾防卫，就在茫茫夜色之中，数以万计的突厥骑兵，骤然从左中右三个方向扑杀出来！

眼前这种情形，什么兵法战阵都没用了，只剩下最原始最野蛮的近身肉搏！

三个方向的突厥骑兵，完全是狂飙突进，即便冲入到库风军的阵中，也丝毫没有减速的迹象。

数不清的库风战士，被突厥人的战马硬生生撞到，或被弯刀砍死，或被马蹄踏烂，完全没有反击之力。

由一万三千人组成的四个方阵，片刻功夫就被撕得支离破碎，只能眼睁睁看着，突厥骑兵轻而易举的在中心地带成功会师。

紧接着，聚在一处的突厥军，又立刻像变戏法儿似的，分散成数队兵马，呈散射状朝四周杀去。

而这个时候，大阵外围的黑暗处，第二批规模更大的突厥骑兵猛冲出来。

罗威此刻早已经陷入到重重围困之中，身边到处都是气势汹汹的突厥军人。

眼看着自己所统领的大军，已经身处惨烈绝境，罗威两眼充血，发疯般的挥舞长刀，一边狂吼，一边奋力砍杀冲上来的突厥人。

此时他心里就只有一个念头：死！死了算球！

正在激烈的打斗间，一柄弯刀突然劈在罗威的左肩头，离脖颈只差半寸距离，堪堪卡在盔甲鳞片的缝隙处。尽管因为有铁甲的保护，没有当场见血，可是这一刀仍然砸的他肩骨碎裂，险些落马。

一种绝望的感觉瞬时涌上心头，罗威再没有回身反击的余力，就那么麻木的转头，望向对他痛下杀手的突厥骑兵。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时，瞿白枫从旁边策马赶到，一枪刺中那名突厥人的咽喉，反手将其挑落马下。

“操你娘的！罗威！你怎么啦！”瞿白枫满脸鲜血，瞪着双眼朝罗威怒吼道：“赶紧跟我走，突围！”

说罢，他猛扯罗威的缰绳，一前一后的向东南方冲去。

罗威此时又回过神来，一边抵挡着袭来的兵刃，一边对前面的瞿白枫哭喊着：“完啦！白枫，全完啦！”

瞿白枫此时根本顾不上应他，接连挑飞两个突厥兵后，迅速冲向左侧。那边有百十号库风战士，正挤在一处，跟四周的突厥人激战。

瞿白枫带着罗威，突然从后面杀上来，一下子便冲开突厥骑兵的围困，他招呼那些库风战士，立即跟随自己，一起突围。

就这样，瞿白枫东一帮西一伙的，边打边凑，连续收拢了上千兵力，逐渐形成一个比较完整的攻防阵形。

“往东南走！”瞿白枫对大家不停的喊道：“去霍姆尼兹城！往霍姆尼兹跑！”

随着他的提醒，越来越多的战士们，要么奋力向他靠拢，要么独自拼杀夺路而逃，都纷纷向东南边突围。

也不知用了多长时间，死了多少人，瞿白枫这一小股人马终于冲出混乱惨烈的战场，暂时逃入到黑暗却相对安全的地带。

可是大家还没来得及松口气，身后又响起了密集的马蹄声，还有突厥人如狼嚎般的吼叫声！

瞿白枫对罗威急道：“你振作点！赶紧带大家回霍姆尼兹布防，同时报告大人，让他小心戒备。罗威你给我记住，你没有权力悲伤！”

说罢，不待罗威回应，便领着一队建制尚算完整的骑兵，反身杀向追来的突厥军。

安西都护府的库风军团，在取得反讨伐大战的胜利之后，仅仅过去不到两个月，便迎来了被后世称为“至暗时刻”的惨重打击。

而这段令人不堪回首的往事，正是从霍姆尼兹惨败开始的。

一万三千名来自库风四个军的参训部队，在即将结束操演的最后阶段，突然遭到突厥主力大军的攻击，伤亡惨重。

除总指挥官罗威带回的六百一十三人外，整个操演队伍几乎全军覆没。

李世卿的手下大将，库风军团的缔造者之一，第三军副指挥瞿白枫将军，也不幸战死疆场，尸骨无存。

更为严重的是，突厥人根本没有给库风军团留下哪怕片刻的悲伤时间。

罗威才刚刚带着残兵退入霍姆尼兹，突厥铁骑紧跟着便赶到城下。只用了不到半个时辰，罗威又带着部下从霍姆尼兹逃离，将城池拱手让给突厥大军。

突厥人在杀尽城中最后一个百姓，燃起熊熊的焚城烈火之后，便立即将兵锋指向下一个目标——达坂城。

仅仅过去十天，驻守达坂的“狂沙”第四军，便遭受重创。他们付出超过八千人的伤亡代价，也没能挽回失守的命运，又给了突厥大军一次屠城的机会。

几乎是与此同时，最东边的伊克鲁县遭到突厥两关大营的进攻，在没有主力部队防守的情况下，仅耗时一天，左贤王隆尼亚的部队便攻陷伊克鲁，并以斩首全城三万百姓的方式，为副元帅鲁哈迪完成复仇。

紧接着，奉命驰援达坂城的库风第一军，在半路上与突厥主力遭遇，经过殊死战斗，“疾风”军阵亡将近三千主力骑兵，最终还是凭借着指挥官胡飞高明的作战素养，的侥幸退回库风大本营。

七日后，驻扎帕伊的库风第三军，在百花郡主依娜丝的率领下，拼死突破隆尼亚大军的堵截，逃过被包围的厄运。而代价则是足足五千兵马，永远留在了征途之上。

不到二十天时间，安西都护府库风军团，伤亡三万，连失四城，大本营库风则面临着即将被合围的险境。

可是直到此时，作为全军统帅的李世卿，仍然没能完全掌握敌人的准确情况。

倒不是说没有情报，而是情报太多，尤其是无效的情报太多，以至于究竟是哪支突厥部队进入了西域战场？兵力多少？何人统帅？都变得众说纷纭，无从判断。

大家只有一个明确的感受：太快了，对方的行动实在太快了！

整个军团完全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库风城守府和军团情报司，全都陷入到歇斯底里的狂躁之中。

直到玉陀罗随着最后一支乡镇守备队，幸运的避开突厥大军，收拢回城后，安西都护府上下才算第一次真正了解到，有关此次危机的少许宝贵信息。

看着李世卿等人殷切的目光，风尘仆仆的玉陀罗沉声报告：“大人，诸位将军。情况基本摸到了。确实是突厥人，兵力……兵力至少在五十万以上。这个数字可能还不够准确，但是绝不会比这更少。至于敌军的番号，目前知道的有：金狼第一军团、金狼第四军团、极地军团、卡西军团、血卫军团、血卫铁骑军团，以及南北大营的金狼第三军团和金狼第五军团，这些都是黄金族的主力部队。另外，还有突厥其他部族的葛逻禄军团、撒拉军团、雅库特军团……”

听着玉陀罗像背课文一样的介绍，李世卿等人的心都在不住的往下沉。这些番号不仅仅只是一个个名字而已，他们代表着的，是鲜血，是灾难，更是死亡。

全军尽出的突厥人，究竟是世间怎样的一种恐怖力量，恐怕只有老天才能清楚知晓，而且那也得是，老天爷还心存悲悯才行。

胡飞眉头紧锁的问道：“突厥大军的统帅是谁？搞清楚了吗？”

玉陀罗苦涩的吞咽一下口水，还没来得及说话，李世卿便冷冷答道：“还用问吗？照这样的档次，只能是突厥可汗——阿史那默辛御驾亲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