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沅江上桃李芬芳 荒园里膝下凄凉 (叁)
进了屋,迎面就是一阵酸臭气,让鸣云不敢相信的是,刚刚还以为的高人,居处的厢房里竟脏的出奇。食碗锅盆几乎堆了一屋,遍布灰尘,蜘蛛网多到可以拣成被子盖。
再看一人靠着一张藤椅半躺在餐盘食物中央,虽是四月天气,身上仅穿了一件似烟薰过辨不清颜色的单褂。
那人长的甚是肥胖,颈后腹下都露着肉,加上他圆鼓鼓的大肚子,当下靠躺在竹藤椅上如怀里抱着一只硕大的西瓜甚是滑稽。
林四也不料自己这位师兄数月不见竟邋遢至如此地步,心惊之余,却不敢有丝毫表露。正想着如何和“大师兄”开口,可就见自家师兄正睁大了眼睛只在自己身上乱转。
一时会过意,陪笑道:“大师兄别见怪,今天我来可没带的酒,而是为了另一桩事!”
那“大师兄”自十余年前被一内家高手点伤了肺,内功被破再聚不得气。一条右腿也被暗器打穿,将养多时不见好,从此后一直在家中养伤,功夫早已丢下。
他往日人前爱逞威风,加之脾气不好,得罪好些同门,受伤后自是众叛亲离。
虽说铁雁门念着他到底是大师兄身份,生活用度一点不缺,可门内派来服待他的下人却受不了他的脾气,一个个逃走。到如今,只能终日坐倒在自己宅子里生闷气。
所谓日久见人心,十余年过去,反是当年他最看不起的外门弟子林四还念着他,一年三节都提了礼物来看往。这大师兄黄雷扬表面上虽然不说,但心底却着实感激。
但嘴里仍旧道:“有什么事?先说好了,我这大师兄如今可是一无是处,你若有事求我,可免谈!”
好在林四深知黄雷扬为人,当下微微一笑,回道:“说起来,倒真是有件事要求大师兄,不过,这也得看师兄您自己的心愿!”说着,就把身后鸣云往前一推。
黄雷扬早见着周鸣云,只是心性不好,没仔细打量。等见了眼前少年人根骨、气象,竟露出十分惊异的神情,忍不住道:“怎么?你带了这少年,竟是要我……。”
话到嘴边,好容易又收了回来。
林四带了周鸣云来,就是想请他收鸣云做个弟子。眼见黄雷扬自己说了出来,岂不比自己还要开口的省事。
可稍后对方又止了口,林四知道他是为了当日为自己门下弟子改投他人心冷的缘故。一时间怕冷了锅,忙接过话头道:“师兄猜的不错,小四子我正是想请师兄开恩收了这孩子!”
黄雷扬哼声笑道:“我哪里还有什么福气收弟子。何况我这师父也没那本事,好容易教了几个出来,到最后却都成了白眼狼改投他师叔门下。
只是听说这几个兔崽子下场也未必好,给发配到滇南分舵,嘿嘿,这么多年下来,不知道还能活得了几个!”
周鸣云万没料道林四叔带他来这里是为了拜师,拜师的对象还是铁雁门的“大师兄”,震惊之余,竟呆在了当场。
再说林四来之前早准备了一番说辞,黄雷扬见到鸣云时的面露惊异他更是看在眼里。
当下笑了道:“师兄您别生气,不是我林小四埋汰自己,论我这点脸面哪配给师兄您引荐弟子。
只是鸣云这孩子我是看着长大的,若论人品着实端正,办起事来也麻利方便,有他在师兄您身边侍假,师兄您日后可省好些琐碎。大师兄您这么多年一个人独居,眼下身边多一个人使唤岂不是好!”
哪知黄雷扬一点不在意道:“人品端正、头脑机灵的人,铁雁门里还少了吗?哼,往日我身边就是太多这样的人物,所以才有今天这等下场!”
林四皱了皱眉,心里暗怪自己别的不好说,偏要说鸣云办事麻利,引得黄雷扬想起旧事。
一时间脑筋转了转,又笑了道:“大师兄也别一竿子打翻一船人,别的不去说,这孩子保证不是哪样的人!”
黄雷扬哼声道:“我是出了名的睁眼瞎,哪里会看人!你说这孩子好就是好,反正我是不会要的!”
林四闻言,假意叹声道:“果然这孩子没造化,五师兄既然不肯收他,难怪大师兄您也看不上眼!”
果不其然,黄雷扬闻声立时高了声音道:“怎么?苗人玉那厮也见过这小子!”
“可不是,鸣云这孩子连着五年往铁雁门拜师,次次都被退了回来,我都是看在眼里的。
今日我实在耐不过,才领着这孩子来投奔您,果然您也不收他,看来这孩子根气有限,的确是不配习武的!”
“哼,林师弟你这是在说笑话吗?虽说你没有入室学艺,可这孩子根骨就是放在人堆里也是看的出来的,何况是你!”
“这就对了!”
林四一拍大腿道:“我就怪道怎么会是这样,难不成我当年学的一点拳脚当真就一点用没有!可连我的眼力都能看的出来,为什么五师兄却没看出来,还偏偏不收他!”
黄雷扬哼声道:“左不过又是个嫉贤妒能,生怕金燕门再出个高徒来盖过他而已!”
说到这里,黄雷扬忍不住又看了周鸣云一眼。只见眼前孩子一字剑眉,鼻梁高正,眉宇之间隐隐透着股倔强气,依稀当年一人,不竟地倒抽一口凉气。
“怎么,师兄您看着这孩子也有点像云师兄!”林四见黄雷扬呆在当场,趁势道。
黄雷扬闻声脸上红了红道:“的确有点像!”说到这里,复又恨声道:“怕是越像,苗老五越不能容他!”
林四见时机甚佳,忙道:“即如此,就请大师兄您收他吧。小四子眼力再差,可您老要是收了这孩子,我保证他不给您丢人!”
哪知黄雷扬为当日弟子早冷了心,闻声即变色道:“收徒弟的事就算了吧,都和你说了,我也不配做人师傅,何况如今都成残废了,还收什么弟子,只惹人笑话罢了!”
一番话说的他两眼火红,再一晌,又是嗤声一笑,满脸都是疲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