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章：龙之山谷（7）
秘钥里的声音还在不断继续着，金龙一族疯狂议论着，中立的立场没有丝毫动摇的趋势，甚至应该说，越来越坚定。
格雷静静地聆听着。
整整一天的时间，格雷的精神都在秘钥中度过。甚至其他人都累了，秘钥中的龙也已经换过几拨了，格雷还默默地呆在里面，默默地听着。
“你找到什么破绽了吗？能够说服他们的破绽？”黑猫问格雷。
格雷轻轻地摇了摇头。
毫无疑问，从利益的角度上考量，金龙一族的考量无疑是最正确的。但，如果能从单纯的利益上考量，格雷也就不是今天的格雷了。
双方的思绪，就如同两根平行线一样，理想主义的巫妖与市侩的龙，似乎注定不会有什么交叉点。
……
黄昏时分，格雷又一次来到了山巅上。
“尊敬的葛佳丝塔芙长老，我有一个问题想请教您。”
“请说。”
“我想请问一下，大长老大概会在什么时候做出决定。”
“你想问这个？”
“是的。我想要一个确切的时间点。”
“应该会在后天做出决定。事实上，我们内部也在讨论。不过，那个‘秘钥’只有长老能进去。我也没有权限让你进去。”
“好的，那我明白了，感谢。”格雷朝着葛佳丝塔芙长老深深地鞠了一躬。
趴在自己的龙巢里，葛佳丝塔芙长老默默地看着格雷离开。
……
“你想干什么？”黑猫问。
“如果我们没办法一口气说服所有人的话，那么我们可以试着挨个说服。”格雷答道。
“一万八千头龙，挨个说服……你认真的吗？”
“当然，所以我特意问了时间。总是要尽力而为不是吗？至少在结果出来之前，我们不应该放弃，不应该投降。”
“其实我觉得我们已经成功了，至少他们很大概率会同意中立……好吧，我知道你并不认同。固执的巫妖从来不会接受目标打折扣这种事。”黑猫无奈叹了口气。
……
夜幕降临。
回到临时居所，格雷稍稍准备了一下，然后就骑着马静悄悄地出发了。
银月骑士团的成员们都静静地看着他。
很快，留在房间里的里奇听到龙族的秘钥里炸锅了。
“天哪，巫妖王来找我了！”
“他去找你了？他为什么去找你？”
“他想说服我接受他的想法……”
“不，我是说他为什么要说服你接受他的想法？你既不是长老也不是什么有威望的龙。说服你有用吗？”
“我也想知道。但他就是在认真地解答我的问题，我已经要被说服了……”
……
“额……现在轮到我了。他到我这里来了。他是不是知道我最近四处在说他坏话？”
“用你最近说的那些话狠狠地怼他！”
“我说不出口……好吧，我承认，他刚说出：‘我是专程来听取你的意见的。’这句话的时候，我已经决定改变我的想法接受他了！”
……
“我已经回到自己的窝里静静等着巫妖王的到来了。”
“他永远不会到你那里去的，因为我已经准备去拦截他了！”
……
“谁告诉我巫妖王现在在哪里？我要去偶遇他！”
……
所有的龙族秘钥，全都忽然间活跃了起来。几乎从未有过的活跃。每一头龙都在热烈地讨论着。
……
盘踞巢穴之中的葛佳丝塔芙长老微微睁开了眼睛。
……
里奇连忙冲出户外。银色的月光之下，许多的龙正在朝着一个方向而去。
“父亲干了什么？”
“我也想知道。”薇薇安呆愣地说道。
“我们去看看吧！”里奇直接从阳台上跳了下去，骑上马，直奔格雷所在的方向。
薇薇安也连忙跟上。
转眼之间，他们已经看到了格雷。
他正站在悬崖正中的一个龙巢上，四周停着无数的巨龙。在他们面前，格雷的身躯看上去是如此地渺小，可是，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他的身上。
龙巢的主人正在傻笑。
你见过龙傻笑的样子吗？
里奇也是第一次见，他微微睁大了眼睛，呆呆地看着。
“老实说，我有点受宠若惊了。您是巫妖王，您居然亲自来说服我。这让我感觉自己很重要。其实我好像从来没有这么重要过。”
“这本来就是我应该做的。每一个人都是平等的，也都是重要的。这正是我的追求，不因为我是巫妖王，而跟任何人有所不同。为了实现这种平等，我需要你们的力量。”
“其实我说过您不少坏话，您不会觉得我很讨厌吗？”
“提出质疑，是每一个人的权力，这具有正当性。我不会因为被质疑的那个人是自己，而否认这种正当性。”
“好的，我……我选择支持您。”
“感谢。因为有你的加入，这个世界守护正义的力量，又变得更加强大了。”格雷双手交叉，认真地行了个礼。
里奇都惊呆了：“还能这样？”
薇薇安抿着唇，笑着，缓缓地摇了摇头，欣慰地说道：“其实我本来是想反对的，毕竟，身为巫妖王，他确实不需要这么做。可反过来想，正因为身为巫妖王，而他又愿意这么做，也许会有奇迹也说不定。”
“请问巫妖王殿下，我们这里有很多龙巢。您准备一个个走遍吗？”有龙问。
“是的。”格雷轻声答道。
“可是那样会很久。”
“通往伟大梦想的道路，本来就没有捷径。况且，我有无限的寿命，总有一天能够抵达。”
“可是巫妖王殿下！当您让所有人都跟您平等的时候，您也就放弃了自己所有的特权。这样您究竟能得到什么？”另一头龙问。
“得到了荣耀，得到了活着的意义。”格雷高声回答道：“我知道，金龙是一个骄傲的种族。其实，我也是一只骄傲的巫妖。人们将桂冠戴在我的头上，代表了他们对我的期许。那就是我的骄傲。我的骄傲，不允许我对邪恶妥协，不允许我在挑战面前后退半步。在前行的过程中，我们将获得鲜花，掌声，但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自己，是存在的意义。真正的威严，是每一个人都打从心底地敬佩你，而不是你自认为自己有多么地高贵。”
“可是，巫妖王殿下。”又一头龙问：“您的路，并不一定会成功。也许会失败。如果您失败了，又该怎么办呢？您还能维持自己的骄傲吗？”
格雷沉默了。
一下子，围观的巨龙们纷纷窃窃私语起来。
就在巨龙们以为格雷无言以对的时候，格雷忽然仰起头，说道：“我有一个孩子。我也许是这个世界上第一只有后代的巫妖。当我有了孩子，成为了孩子的父亲之后，我的使命感更加强烈了。在以前，我只需要想着自己要变成什么样的人。但现在，我还要思考我希望我的孩子，成为什么样的人。”
一下子，所有的龙都沉默了。
顿了顿，格雷接着说道：“我希望他勇敢、坚定、坦荡，我希望他的生命光洁伟岸，经得起自己内心的拷问。我希望，胆怯、懦弱、苟且，都远离他。为此，我首先要成为这样的人。因为只有这样，我才可以成为他的榜样。失败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当我们面对困难时候的懦弱。如果我们期望它，就该迈开脚步去追寻。哪怕我们失败了，也会有人接过我们的旗帜继续往前。在人类的世界，我学到了一个巫妖永远不可能学到的词汇，‘传承’，他们的寿命只有一百年不到，但是他们可以一代接着一代，朝着一个目标。为什么那么脆弱的人类，曾经可以左右整个大陆的局势？因为传承，因为荣耀，那是一个种族的灵魂。哪怕他们被愚弄，哪怕他们堕入了深渊，万年以来，人类依旧占据着大陆上最为广阔的领土。这是人类的骄傲。”
望向远处呆立着的里奇，格雷轻声说道：“也是我想要给我的孩子，的骄傲。高贵的金龙一族的骄傲呢？你们想要什么？仅仅是龙之山谷中安逸的日子吗？”
里奇呆呆地望着自己的父亲。
……
“我被说服了。”
“我被说服了。”
“我被说服了。”
“我被说服了。”
秘钥之中，无数的龙在重复着这句话。风向，在悄悄地转变。
就连一直静静地呆在最高峰上的金龙大长老也微微睁开了眼睛。
……
“我想要活着的意义，而不仅仅是活着。我想要被敬佩，而不仅仅是被恐惧。”格雷迈开脚步，在陡峭的悬崖上，一步步沿着山道缓缓地走向下一个目的地：“如果路很长，长到没有边际，那么，我们应该现在就启程，而不是因为可能无法抵达，而选择放弃。让圣光伴随我们的左右。”
……
“也许这就是巫妖王的力量了，另一种力量……”秘钥之中有龙小声说道。
……
无数的龙随着格雷的身影悄悄地移动着。
当前方的路断了的时候，会有龙悄悄停靠，然后伸出自己的脑袋，替他搭起新的桥梁。
当格雷走到绝路的时候，会有龙从上方垂下自己的尾巴，以便他继续攀爬。
说服的速度正在变得越来越快，环绕格雷身边的金龙正在变得越来越多。那声势浩浩荡荡的，好像滚雪球一样。整个金龙一族的态度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转变。
……
“我的天哪……他究竟在干什么？”隐秘秘钥之中的窃窃私语都惊了。
“我本来还打算看他笑话的，结果……我从来没想过，巫妖王居然是这个样子的……也许我们应该重新评估他了。他没什么力量，但他正在做到力量也办不到的事情。”
“那边还没有消息吗？我说黑龙那边。”
“还没有，不可能那么快有消息的。”
“‘不可能那么快’？看看我们眼前的场面，同样是‘不可能’，我们的对手正在把它变成可能。要怎么面对这样的对手呢？”
……
格雷刚刚抵达一个新的龙巢，龙巢的主人，一头银龙已经直接匍匐在格雷的脚下了：“愿意为您效劳。”
格雷在胸前划了个十字，然后伸出手轻轻触摸他巨大的鼻子，轻声说道：“我替正义，替大陆上的生灵感谢您。”
四周环绕的金龙们迅速发出了惊天动地的龙啸。
“我们将对黑龙一族宣战，那是因为我们要改变他们错误的做法，还古斯塔夫的人民属于他们的正义。一旦战胜，我们同样将保障属于黑龙一族的正义与公平。我们不会歧视他们，不会报复他们。惩罚将会是有边界的。在赎清自己的罪恶之后，我们将对他们一视同仁。那并不因为我们对罪恶宽容，相反，那是因为我们坚持自己内心的信仰。我们的信仰，不会因为任何人而改变，也不会因为任何人而扭曲。”
“这个世界从来都是不公平的，但那并不意味着，它永远都会不公平。重新塑造它，正是我们的使命。”
“如果有人选择观望，也无需责怪他们。贪婪与懦弱，是他们的选择，而信仰，是我们的。圣光将与我们相伴。”
……
“这大概就是真正的骄傲了吧。”秘钥中有龙感叹道：“跟他相比，我们就只是一群仗着自己是一头龙，有点力量，自以为是的家伙而已。”
“或者我们真的应该走出龙之山谷去了。”
“我也觉得真的太枯燥乏味了。话说我们当初选择这里，难道不是因为被天堂和地狱压缩了生存空间吗？”
狂风从龙之山谷的上空席卷而过，经过魔法阵的过滤，吹入山谷之中的，便只剩下微风了。
夜色下，绿林在风中轻轻摇曳着，发出沙沙的声响，如同轻轻跃动的音符一般。
就在这一片寂静之中，格雷的声音在龙之山谷的每一个角落传播开。并不是因为格雷的声音足够大，而是因为有一些龙，他们把格雷的话语直接传递到了各个秘钥之中，以至于龙之山谷中所有的龙都能听到格雷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