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六十八章 皇廷更迭(下)

韩健说话语速很缓慢,但中气十足。在场的文臣武将没有一人不恭敬聆听,生怕错漏了那句话甚至是哪个字没有听清。但韩健说的话,无非是感念皇恩,令在场的文官武将稍有失望。

若是韩健继承大统,那他们就将是开国的元勋。而若韩健继续这么效忠魏朝皇室的话,那他们将永远是助纣为虐的乱臣贼子,他们自然明白韩健登基与否的区别,说是要死谏让韩健登基,其实也是为自身的利益所考量。

便在韩健还在东王府门口接待东王府将官之时,突然有快马传旨而来。在洛阳城中快马传旨,是非要到城中出现大事不可。而快马所来的方向,正是皇宫。登时所有人都将心提了起来,若是皇宫出事的话,那事情也必然小不了。韩健心头也是一紧,之前他与杨瑞相处之时感觉杨瑞心灰意冷,莫非杨瑞做了什么傻事?若真是如此的话他自己都会感觉后悔,当他发觉不妙之时不该让卉儿盯着而自己出宫,以卉儿那平日里唯唯诺诺的模样,若杨瑞真的要想不开她有什么本事阻拦?

快马瞬间而至,手上捧的却是皇帝的诏书。见到诏书韩健才松口气,却听传令侍卫大声传令道:“皇帝陛下以罪己诏宣天下苍生……”

一句话又将所有人的注意力吸引过去。说话间,那侍卫已将杨瑞的罪己诏呈递到韩健面前。当韩健接过诏书时,心里清楚这是杨瑞之前看他不愿登基为帝,或者是换个方式来“劝进”。到此时,连杨瑞都支持他登基为帝,还将这态度公告天下。

罪己诏被当即宣读,杨瑞在罪己诏中将近年来魏朝的战祸责任全然揽到她一人身上,还赞扬“东王显德”,虽然没有明言要禅位,但在字里行间之中,已经表露她要为人妇而恪守妇道。意思就是只要是韩健所要做的她都会全力支持。等诏书读完,在场大多数人都感觉到杨瑞有禅位之心,之前虽然韩健执意不肯登上皇位,但此时劝进之声更多。

“诸位休要多言。进宫请奏陛下!”韩健知道此时也是该去皇宫表明一个态度了。到此时,韩健仍旧没有登基为帝的打算,他心里能感觉到杨瑞的无奈,其实在杨瑞心中并非是想禅位而令杨氏基业就此终结。杨瑞明大局知道如今的情势下,她的逊位能换来朝廷的稳定。在即将对外的战争中,也能令江北处于上下一心的环境。若是她再坚持着皇位不肯松开,那与鲜卑人的一战即在眼下,魏朝内部仍旧争斗不休,内不安又谈何铲除蛮夷?

韩健刚回到东王府不久,这次他却是带着东王府的将官进宫。

原本被押在皇宫之外的朝廷派系将官,有的已经被送到牢房里等候发落,还有一些身份显赫诸如叛逆贼首林恪等人仍旧在宫门口戴枷示众。之前没有犯事的朝廷官员,诸如宁原和一些尚书台、六部大臣也抵达皇宫门口,他们都是在得知女皇罪己诏后前来宫门前。但一朝首辅顾唯潘仍旧未曾露面。

“东王殿下!”见到韩健带着东王府将官前来,宁原和几名朝廷的重臣迎过来。宁原远远便向韩健拱手行礼。

等至近前,宁原也突然跪地,恭敬磕头,虽然口中没有称天子,但已有敬天子之意。

“宁尚书何须如此大礼?”韩健亲自去扶,宁原却没有起身,倒是宁原身后的朝廷大臣没有跟他一样如此着急“拜天子”,在朝廷派系的人心中,终究还是没有当做是东王府的门人。而宁原却是从开始便投身到东王府之下,在作为首辅的时候就被看成是东王府在朝廷的话事人。

韩健抬头,望着在场的将官,还有驻守在皇宫之外的士兵。朗声道:“陛下发罪己诏,实为安国利民。我等为人臣子,当进宫向陛下请奏,为陛下正名!”

最开始连宁原都以为,韩健在接到罪己诏后带着东王府的文臣武将进宫,是实际意义上的“逼宫”。如此杨瑞也可顺理成章地逊位。甚至宁原猜想,韩健之前进宫一趟已经跟杨瑞达成某种协议,才令杨瑞发出罪己诏,所有事都应是前后有度,韩健趁机登位也就顺理成章。但到现在看来,韩健还没有真正意义上作出逼宫的举动,那让韩健登基的事也并未坐实。

韩健说要与大臣进宫,没人敢反对,反对的人要么身死要么洛维阶下囚。连同宁原和一众朝廷官员,韩健一行浩浩荡荡往皇宫去,到烨安阁外,韩健带头跪地请见天子。但此时杨瑞根本就不在烨安阁内,而是在寝宫未出。

此时时间尚未到中午,所有人便跪在烨安阁外的空地上,此时他们心中都有所不安。谁都不知韩健和杨瑞玩的什么把戏,既然今日是韩健平息了朝廷的叛乱,将犯事众人皆都拿下,照理说韩健此时登基是最合适的时候。连杨瑞也很“识趣”发了罪己诏,夫妻二人都像是商量好的一样。但到此时,韩健却跑来这里下跪,要知道之前杨瑞的罪己诏中,说明一切将会听东王的吩咐,她已将自己为东王妇自居。

一众将官跪地等候,杨瑞却迟迟不出。韩健也不着急,而韩健身后的那些人心里可就没那么沉得住气。等了有近一个时辰,到日头当空之时,杨瑞才一身便装,抱着女儿缓缓从皇宫內苑走出来,这也是杨瑞第一次让小公主见人。之前甚至小公主的生日和百岁都未曾张扬过,朝廷上下很多人甚至怀疑杨瑞的孩儿到底是否夭折,要知道天子有喜事的话,都会第一时间公告天下,但杨瑞却一直“藏着掖着”。

“参见陛下。”韩健朗声道。

听到韩健的话,身后的大臣才跟着附声。杨瑞一脸沉色走到韩健面前,一手抱着女儿,另只手将韩健扶起,用很复杂的目光看着韩健道:“东王既为我夫,何须行礼?是妾身该为夫行礼才是。”

说着敛身一礼,倒真如平常堂前的妇人一般。但这一幕却很少有人能看到,因为其余的大臣都跪在地上,没有敢抬头正视韩健和杨瑞这对夫妻的。

等杨瑞行礼之后,才摆手道:“诸卿家平身说话!”

“谢陛下!”所有大臣这才起身。不过都还是不敢抬头与杨瑞平视。

杨瑞仍旧抱着孩儿,也没有进烨安阁的意思,却是看着在场的大臣道:“妾自登基,已二十载。凡过往朝野之事。有功有过,朝野生平十几载,却倾覆一夕。如今奸佞已除,百废待举,然妾不过女流之辈终当不得大事。曾有东王辅佐朝政。天下安平,如今要与外夷一战,更当朝野上下齐心之时。妾思虑良久,终当不得大任,当审时度势退位让贤,今后与众卿共辅助朝野安定,令外夷臣服四海来朝,方为妾之本任。诸卿家也当尽心辅佐新主,不可有悖!”

杨瑞一语令在场之人无不哗然。

以往就算有“禅位”,那绝对也是在权臣逼迫之下。皇帝不得已而为之。但现在杨瑞却是主动出来说要让位给东王韩健,之前朝野上下虽然都已经有所准备,但在听到杨瑞一番话后仍是一片震骇。皇室说变就变,如今连杨瑞都如此当众表明态度,似乎一切都已尘埃落定,以后皇室不再是杨氏而是“韩氏”。

在场之人无人敢在此时发言,只有韩健行礼道:“陛下请三思。”

韩健仍旧称杨瑞为“陛下”,其实韩健自己也没料到杨瑞会这么直接在百官面前表示要退位让贤,若说之前杨瑞是委曲求全的话,现在杨瑞的委曲求全在他看来是有些过了。让一个帝王当着大臣的面去说要退位。就算杨瑞原本心里是接受的,可她还是要迈出这艰难的一步。若是她真的要退位,应该躲在深宫之中也好过于让她出来见人。所有的事只要一道御旨下来,韩健登基就是很稳的事。何须她亲自出来把话说出,让她心里再觉得对不起列祖列宗一次?

杨瑞对韩健一笑,却是在韩健面前盈盈拜倒,韩健想去扶,但杨瑞却使了千斤坠,这也是杨瑞少有在韩健面前用武功的一次。这在外臣看来。就是杨瑞刻意拜倒,而韩健扶不起来,那也就是说韩健在心里也默认了杨瑞的下拜。

“妾问君安。”杨瑞口中说着,在场的文官武将见状,仿佛也明白了什么,皆都下拜。

但此时他们对韩健的称呼,已经不再是东王,而是“陛下”。

韩健突然感觉自己被推上高位,这一刻他之前都未曾准备过。他想的是尽心帮助杨瑞打理好朝政,等儿女成长之后他便可得清闲。但如今却是要让他登上帝位,那将来他就是天下之主,天下大事皆会出自他一人之口而不须与任何人商议。原本的帝王杨瑞,也将成为他的妃子,而顾欣儿和杨苁儿等女,也不用再住在东王府,也会直接迁居到皇宫里来。

“请陛下以天下苍生为重,继承大统!”宁原最先开口拥立,而宁原的派系如今已经是朝廷中最大的派系,他想以自己的拥戴之功而取代顾唯潘成为一朝首辅。毕竟以之前顾唯潘一直未曾露面,说明他在心中是不支持今日东王府对朝廷大臣清剿的,宁原感觉自己可以再次成为朝廷首辅,自然要表现出他的积极拥戴一面。

韩健此时骑虎难下,虽然眼前太多人是为势所屈,并非真心实意拥戴他继承帝位。可眼下情势已经如此,他已经推辞不得,令一个皇帝都在他面前下跪称妾,就算让杨瑞将来再为皇帝,她还有什么威仪能令大臣信从?可他根本就没想过自己当皇帝是怎样的状况,而且将来他将杨瑞的帝位给夺了,就算今天杨瑞是臣服的,可将来他们还能如以往那般夫妻和睦?

“迎陛下銮驾!”

韩健迟迟没有表态,倒是杨瑞提前已经作出一些安排,小太监从里面将皇帝的銮驾抬了出来。这意思很明显,韩健要登基的话也不会在烨安阁这种皇帝平日办公的地方,而是要到皇宫大殿去,既然韩健为皇帝,那他此时也该以皇帝的威仪来行步,将会用皇帝的标准銮驾抬着韩健到正殿去,举行登基大典。

等銮驾到烨安阁前,杨瑞仍旧跪在地上不起,她的神色倒也平常,令韩健看不出她心中在想什么。

“君请登銮!”杨瑞道。

韩健叹口气,他到此时有种被赶鸭子上架的感觉,之前他考虑的事情不少,但也没想过会有一天以这种方式总揽朝政。他更感觉没面目再见杨瑞,可再一想,这一切都是杨瑞所默许的,但杨瑞又何尝不是为势所迫?

韩健要扶杨瑞,杨瑞仍旧不起,韩健稍微低下头,低声道:“你若不一同,我便不上。”

杨瑞原本脸色很平寂,但听到韩健的话,却抬头眉头轻颦,好像在原则韩健在这种时候还耍“小孩子秉性”。她缓缓站起身来,在韩健相扶下,二人一同登上銮驾。

到銮驾起,大臣平身后,见到韩健和杨瑞甚至是杨瑞怀中的小公主都在銮驾上,他们甚至都不太明白到底谁才是天下之主。要说韩健要登基为帝,可是杨瑞也是帝王,而到此时韩健还未曾露过一个明确的态度他是否要登上皇位。

“起銮!”

随着太监长长的一声喊,銮驾被抬起,百官随同銮驾一起往皇宫正殿而去。整个洛阳皇宫的气势滂沱,韩健在銮驾上感觉自己看的更清楚,这大约就是帝王对于皇宫的一种睥睨,以往进宫也无心去欣赏皇宫的精致,更不会居高临下去看别的。

杨瑞坐在韩健身边,仍旧抱着孩子,她好像刻意不去理会韩健,而是不断逗弄孩儿,脸上也带着母亲的笑容。(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