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红哑女

这已是沙漠里的第七日了。

望不尽的黄沙,在白刺刺的日头下,像是黄金被碾碎了一样,辣辣得刺眼。

一层层堆叠成山,一座接一座,掩住了天地间余下的光辉。

李元祈抿了抿干裂的唇,似乎尝到了一丝血腥。

回头看了眼骆驼筐里越来越少的粮草,和步伐越来越不稳的队伍,恍惚间觉得,这要把天都吞进腹中的黄沙,也许亦会掩埋他们。

这两日他一直在想,究竟是谁,这么急着致他于死地?

是她,还是他?还是那个他最不想怀疑的人?

不过现在都不重要了,当两日前发现那向引神色可疑时,他大概就猜到此次怕是要脱层皮肉,却没想到背后拿刀的人竟这般阴毒。

一路表面的风平浪静,只为等着这次机会,一击毙命,让他悄无声息地消失在这世上。

向引趁夜偷偷毁了司南和地图,被南华发现时,正欲逃走,便当场咬舌而亡。

此刻,他们身处何方,又该往哪里走,无人敢拍胸脯讲明白。

如今,只能依着红日的方向,一路向西。

原本只是三四日的路程,穿过大荒漠的一角,前去龟兹,可现在,已经走了两倍的路程。

向前看不到出路,而粮草也撑不到原路回撤,一队人马已精疲力竭,只靠着要活下去的念头勉强支撑着。

日头越来越烈,直直射在头顶上,印在沙上的影子越来越短,在地面上帖服着亦步亦趋。

李元祈微虚着眸子,勉力维持着坐在驼峰之间,却突然看到前方高高的沙丘上,有一团比日头还红的影子,随着风飘飘渺渺地浮动着,一时分不清,是神是鬼。

那红影似也发现了他们,嗖得一下立起来,展成一个人形,看不清眉眼的玉面犹如闪着光的白瓷,脚边还有一只火红的沙狐,也猛地立起身来,哀哀一叫。

大概是被沙狐的叫声惊到,车队里的骆驼不安地徘徊不前。

李元祈也一惊,只觉得眉心拥塞,连日燥热烘出的火气,直冲太阳穴,蓦的眼前一黑。

“公子!”

眼见着主子从骆驼上跌下来,南华心头一紧,也顾不得危险,腾身飞跃过去,好歹在落地前接着了他,却也惊出一身冷汗。

可还没来得及顾看主子的状况,却见方才那山丘上的红影,正带着她“坏事儿”的狐狸冲下沙丘,直飘到眼前来。

心中警铃大振,南华赶忙下令,亲卫们瞬间围了上来,一时间剑拔弩张,空气都仿佛凝结。

那红影似乎被这阵仗震住了,一动不动,直滴溜着眼四下打量,忽而噗嗤一笑,手舞足蹈比划起来。

她竟是个哑女!

南华盯着看了半天,才明白这人想说自己手无寸铁,也不会说话。又指了指躺着的李元祈,再指了前头沙丘的背阴面,示意让他们将他抬过去。

一个弱女子,独自出现在这前不着村后不接店的荒漠里,除了一只沙狐相伴,连个坐骑也没有,怎么看都不像个寻常人。凭多年的作战经历,南华不得不有所怀疑。

可看了眼昏迷不醒的主子,继续在大日头下晒着是万万不成的,又往她指引处望了望,不似有异。略忖了忖,还是暂且听了她的劝,起身背着李元祈往阴凉处去了。

可刚将李元祈安置躺下,那红影便一下子凑上来。

南华立刻拔剑,却见她也不害怕,还探出手来试了试李元祈的鼻息,就从腰间的荷包里掏出一粒丸药,说话便要往他口中喂。

南华一惊,伸手就是一挡,红影没站稳,一侧身就要向坡下跌去。

他本能地一把抓住她的腕子,才发现竟这般纤细,单掌就可握住她一双手似的。

待站稳,那红影一脸愤懑,指了指李元祈,做出一个要死了的表情,又扬了扬手里的药,示意让他验验货。

南华虽仍旧满腹疑虑,可回头看看不省人事的主子,还是接过了那丸药,仔细闻了闻,一股清冽的冰片和藿香香气直冲印堂。

在这又干又燥的荒漠里走了好几日,虽未像李元祈一样晕厥,南华实也早已心神慌乱、头重脚轻。一闻这丸药,竟一下子清明起来,想来或许真的能救主子的性命。

可这红影实在出现得蹊跷,万一真是等着他们入圈套的细作,让主子遭了她毒害,他粉身碎骨也难辞其咎。

于是,进退维谷,一时犯起难来。

红影见他迟迟未有反应,直勾勾地盯到他眼里来,南华这才发现,那张瓷白的脸并非中原人的长相。

高高的鼻梁玉山一样,立在一双扑簌簌带水的眸子间。微微翘着的唇,似笑非笑却是樱桃的丹红色。眉色不深,不似中原女子细细纤纤的柳叶眉,倒像是两弯软金刀,有几分男子的英武。

似乎看明白了南华的疑虑,她一脸不屑,一把夺过丸药,张嘴就了吞下。而后又张张口,吐吐舌头,示意他自己委实是吃下了,这下可不用怀疑了吧。

南华一看,当下一阵懊悔。天赐的救命药,全因自己优柔寡断,就这么错失了。主子若是因热症命丧于此,岂非他之过?

正在不知如何是好时,却听红影噗嗤一笑,竟然又从荷包里掏出一粒,依旧伸手让他闻了闻,与之前那颗无异。

这下南华再无多话,赶紧将她让到主子身边,帮着掰开嘴,让她把药喂下,又送了好些水进嘴里。

果然没一柱香的功夫,就听着李元祈含含糊糊地念着什么,他二人忙凑到跟前。

只见李元祈眼帘几动,似乎就要醒转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