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白绫

“程氏!”

沈云献愤怒的喊了一声,因为实在生气,指着程氏的食指都在颤抖。

他说,“旁人胡说八道,你也跟着胡说八道!不帮着女儿证明清白便算了,你怎么可以伙同旁人来指证自己的女儿是杀人凶手!你好生看看你如今的模样,处处为难自己的女儿,处处中伤自己的女儿!自私又霸道,哪里像个母亲?!”

“我自私?我霸道?我还不是为了她好!”

程氏也怒了起来,手指指着沈梦知。

“你看看她是什么模样,她破相了!那一道狰狞的伤疤长在脸上,是个人都会嫌弃!上京城的人,谁不笑话她丑,谁不拿她当笑话!”

“丑就算了,那是她自己遭受的报应,是自己不好好待在家中,非要出去厮混的恶果!她却不该,明知自己受万人唾骂,还要败坏自己的名声!”

“她若是个好孩子,就该规规矩矩做人,想着怎么得到未来夫君与婆婆的认可欢喜!而不是做些不得好死的事情,让整个沈府都因她而蒙羞!我真后悔,怎么会养大了这样一个孽障!”

程氏越说越激动,越说越愤怒,咬牙切齿的说着话,眼中情绪波动,恨不得用手中的白绫将沈梦知勒死。

沈云献再是大吼一声,“程氏!”

声音低沉沙哑而愤怒,愤怒中又有几分不易察觉的痛苦,像是紧张,又像是无奈。

丝丝缕缕交织在一块儿,竟让人觉得莫名心酸。

喊这一声,像是用尽了力气,刚把程氏两个字喊出口,人直直的往后倒去。

沈梦知用尽全力才将人扶住,焦急的喊了两声父亲都得不到回应,忙喊了几个下人过来。

让其中一人迅速去请大夫,她则是同其他几人一块儿扶沈云献回房中。

程氏却是拽住她的胳膊不让走。

程氏说,“沈梦知,今日就算是天塌下来了,你也必须待在我身边,听从我的安排!”

态度强势,不容人反驳。

说话期间,没有看沈云献一眼,丝毫不在乎沈云献是死是活。

眼里看不到沈云献,心里也装不下沈云献。

这一刻,沈梦知很怀疑两人曾经的感情。

说的举案齐眉,说的相敬如宾,但凡有丁点的感情,程氏何至于表现得这么冷漠?

不仅仅是表现的,根本就是源自内心的冷漠!

见沈梦知只盯着她看,并不说话,程氏松开沈梦知的手臂,一甩手中的白绫,复向梧桐树走去。

言明,“你若是往前走一步,我便用这三尺白绫吊死在你面前!”

言之凿凿,信誓旦旦。

沈梦知思虑片刻,喊过李嬷嬷。让李嬷嬷同几人一道将父亲送回房间,顺道将照顾父亲的事情吩咐给李嬷嬷。

几人走了,程氏走向梧桐树的脚步也停了,转过身来,脸上终于有了一点儿憎恶以外的情绪。

“还在意我的性命,知道百善孝为先,算你没有走到无药可救的地步!”程氏说。

沈梦知反问,“救母亲是百善孝为先,救父亲便是错了吗?”

父亲,母亲,皆是给予她性命,抚育她成长的,她最为亲近的人。

她听了母亲的威胁,为了母亲能活着,而视父亲的病情于无物,这样的做法便是对的吗?

为何她的母亲总是这样,一面教她有情,一面让她无情,偏是有着最为冠冕堂皇的理由?

程氏冷嗤,“你父亲常年习武,身子骨硬朗,难不成这样便会倒下,撒手人寰吗?”

“那您呢?”沈梦知问,“我若是往前走一步,您便真的会悬梁自尽吗?”

程氏意外的挑了挑眸子,两只眼睛瞪着沈梦知,“你以为我只是说着玩的吗?”

沈梦知摇头,“母亲素来说一不二,言出必行。”

却是如程氏说的那样,往院子那方退了一步。

目光往三尺白绫上瞥过,似是在提醒程氏用之自尽。

程氏错愕的睁大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沈梦知。

“你,竟是要我死?”

沈梦知扯了扯嘴角,脸上挂着寡淡的笑意。

她点头,说,“母亲喜欢一哭二闹三上吊,这许多年来,屡试不爽。我看得多了,想得多了,真的很好奇,母亲会不会就这样死掉。”

每逢沈梦知不听话,不顺从安排时,程氏便会拿上三尺白绫,在沈梦知的跟前演一出自尽的戏。

沈梦知吓得魂儿都没了,哪里还敢说一句不是。

若心中还想着要反抗,程氏再来几次上吊的戏码,自觉妥协了,当然是程氏说什么就是什么。

程氏要她隐忍,她便忍。受尽了佘氏的欺负,也是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不管谁问起,都绝不吭声。

程氏要她讨好佘氏母子,她便想尽一切办法去讨好。亲自伺候,事事听从,任凭两人如何为难,她都逆来顺受,只求得了两人欢心。

程氏要她嫁去义国公府,她便一门心思做梦家的媳妇。学习梦家的规矩,学习梦家的礼仪,按部就班,不敢有分毫懈怠,不敢出分毫的差错。

她按照程氏要求的那样,以夫为天,以夫家为天,周到而卑微,顺从而大度,苟延残喘的活过每一天,战战兢兢,唯恐有一点不好的名声……

所有的一切,不是她心中乐意,不是她心甘情愿,她从来就不想要什么好名声,她也得不了好名声。

她不过是想要程氏活着,想要她的母亲好好儿的活着!

可是,程氏呢?她的母亲呢?

费尽口舌,用尽办法,让她学习所谓正道,将吃人不吐骨头的封建教条奉为至宝之后,想也不想就将她扔到了一堆毒蛇猛兽当中,眼睁睁看着她历经折磨后化为一堆白骨!

若不是程氏三番五次的以命相逼,她不会沦落到那样的地步。

饶是如此,她也不恨程氏的。毕竟是程氏怀胎十月生下她,给她的性命,她不能恨。

但程氏给她的恩,她前世便还了。

程氏给她的那一条命,早在长淮河畔,她就以最惨烈的方式还给了程氏,满目疮痍,一滴血都没有留下!

重生而来,她谁都不欠,最不欠程氏。

程氏的死活,同她没有多大的关系。

程氏要死便死,她不会拦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