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回归最初的夜思
这天夜里，杰罗没有回“风暴之眼”，而是来到了神殿的停尸房。
时至今日，围墙或者守夜人对杰罗都不是障碍。回到最开始的地方，有许多说不出的感触。
“什么啊，原来是团长，我还以为有人来偷尸体了。”
艾莉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他身后。
“抱歉，打搅到你休息了。”
艾莉眯着眼睛看着他：“我也还在练习魔法啦，倒是团长这么晚，有什么事吗？”
杰罗走过停尸房中央的木架床，木架被翻新过的痕迹令他停下脚步。
当初自己就是躺在这上面被吓得无法动弹，最后被大师带回了“风暴之眼”。然后认识了优利卡、卡罗尔、阿尔薇拉、纳特，还成为了大师的学徒。从前的自己只是被动的等待着死亡，而在那时，却有了活下去的理由。
——虽然也仅是单纯的不想再死了而已。
杰罗想起那个时候的自己，自嘲的笑了笑。
直到遇到爱丽莎......
【今后我想成为你的力量。】
【有烦恼或需要帮忙的时候，请不要吝啬的告诉我。】
公主对骑士的宣言，反而比骑士的效忠更有力度。
这两句话成了支撑杰罗行动的所有理由。
“力量吗......”
轻轻的自语从杰罗的嘴中飘出，他移开视线看向黑发少女刘海下露出的眼睛。
“只是想找个安静的地方，结果就到了这里。”
“这样啊......”艾莉偏过脑袋，略带遗憾的眨眨眼，“我还以为团长想换个口味，对我下手了呢。”
“喂......你在这尸体堆里想啥呢？”
“那该在哪里想呢？”艾莉的扬起嘴角问道。
“哪里都不要想，我对小孩子没兴趣。”
“唔~”艾莉勾着头，刘海滑到一边，眼睛直勾勾的看着他，“团长的反应的确有趣，我好像明白为什么迪妮莎小姐喜欢戏弄团长了。”
“那女人本性就非常恶劣。”
杰罗叹了口气，不光自己恶劣，还把珍贵的团员带坏了。
“是吗，连本性都知道了吗？”艾莉盯着他的眼睛似乎带有某种深意，她没多久便收回视线，任刘海遮住眼睛，“团长最好也适可而止，不要让优利卡小姐继续伤心了。”
被说到痛处，杰罗一下不知该怎么接下去。好在艾莉像是交待完要说的事，独自走到角落抱着腿缩成一团。
停尸房回归了原有的安静，躺在木架床上的发白尸体在两人眼中也仅是无关摆设。
杰罗走到了另一面墙边，靠着墙壁坐下，思索起他现有的“力量”。
和作为前身的冒险者公会一样，佣兵团公会也将佣兵团分为了相应的等级。从F到S，每一个等级能领取的任务并不相同。
除开如“狩猎祭”这样的大型活动，佣兵团想要获得领取高级别任务资格，就必须提升自身等级。所幸提升等级的难度并不大，只需要向公会提交申请，并完成下一个等级相应个数的任务即可。
从F到S，每段等级提升需要的个数并不相同，各个地区佣兵公会的标准也不一样。无论怎样的标准，高级别委托本身便数量稀少，大多又被等级高的佣兵团垄断，低级佣兵团想要提升等级相当困难。加上个人能力出众的佣兵大多会选择报酬更高，体制更成熟的高等级佣兵团加入，更降低了佣兵团等级变动的可能。
挂着温泉旗的船队回到码头时，杰罗这个F级别的佣兵团引起了不少骚动。先是有人认出这是属于三个B级佣兵团的船只，接着又看到一排神色萎靡的女性在一堆负伤男子的保护下下了船。
无论男女，这些人里里外外都散发出奇特的气场，就像是两群归属不同的犯人，在一种微妙的相安无事下，相互监督着对方，而从船上下来的仅有几人的佣兵团则是押解犯人的行刑者。
根据解救下来的女性的口供，“巨鹿之角”、“狼牙”、“灰盾”，三个佣兵团在狩猎祭期间，袭击出港平民和其他佣兵团的罪名是坐实了。“温泉之友”佣兵团也因为击破这三个B级佣兵团，解救平民，连升两级，成为了D级佣兵团。
对于佣兵团等级，杰罗一开始并不在意。“温泉之友”这个名字就已经决定了佣兵团的知名度。他也没想过把佣兵公会的委托当作资金来源。
然而长时间的招新失败让他意识到，佣兵团这东西，光有知名度是没用的。
本打算在狩猎祭归来后，好好完成委托，提升佣兵团等级，然而这次的意外之喜倒是让他把佣兵团的事物放了放。
——反正亡灵魔法的实验这边进到瓶颈，明天还是将重点放回佣兵团吧。
另一方面就是和“黑潮”的任务报告。
见到杰罗，刀疤男的第一句话就是：“你怎么和金穗城的人一起回来？”
杰罗这才反应过来，大小姐为什么在利用完自己后，明明可以直接返航的，非要跟着新凯西号同路。
解释许久后，刀疤男终于勉强相信杰罗所说的“被卷入金穗城势力的内乱之中”。之后的交谈，杰罗仍感觉不少对方对自己的猜疑。
——这边的世界，一旦信用被动摇，就会面临各种猜忌啊。
在远没有之前融洽的谈话后，杰罗收到了委托的酬金，250金币。
明明之前还觉得是笔大数目，经历了沉睡公主的金钱观洗礼后，这个酬劳就显得不那么起眼了。
在最后，刀疤男还是好心的提醒了他：“码头上的事情，是联合会闹出来的，而金穗城的人背地里似乎还和联合会有什么交易。”
他的潜台词便是，如果杰罗想和金穗城走近，就要提防对方的出卖。
这句话在当时听来没什么，大致情况杰罗想象过。
联合会一向看不惯“温泉之友”的作风，把“温泉之友”当作他们在南镇一家独大的最大障碍。联合会会打压自己这个同名的佣兵团也是必然。只要表示自己没有敌意，慢慢改善彼此关系，杰罗相信能和联合会达成共识。
然而听过迪妮莎的计划之后，再考虑这句话，杰罗的警惕心立马提高了。
迪妮莎并没有跟自己说过联合会的事情。考虑到联合会代表了王都权势的利益，如果迪妮莎想利用国王牵制公爵，金穗城势力必然就会和联合会靠拢。而她对自己避而不谈的原因，很有可能是看出自己和王都势力关系不合。
即便和刀疤男表明自己是站在“黑潮”一边，但杰罗现在的的确确和金穗城势力走得近，准确说是和金穗城势力的领导者走得近，而他最需要提防的，也正是这个领导者的出卖。
迪妮莎的手段他是见识过的，如果她想要对自己下手，在他意识到之前，很有可能便已经没有了反抗的能力。
而且，她一定会把他身边的人牵连进来。
——那个女人，本性就非常恶劣。
想起自己对艾莉说的话，杰罗不禁轻声笑了出来。
“团长......请不要发出奇怪的声音。”
黑发魔法师有气无力的抱怨了一句，杰罗赶紧道歉。
金发少女蒙着被子，手指缠着自己五指，只露出两只眼睛像小兔子一般盯着自己的模样，浮现在杰罗脑海。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的笑声中，不仅有对烦恼的无可奈何，还有些不是很明了的奇异情绪。
至少，在发出笑声的那时，他想到的是少女令人怜爱的模样。
——所以说，一切又回到原地了吗？
就如同他所在的地方一样，和迪妮莎的相识，将他带到了一个新的世界。
这个世界不再是一街一巷的小打小闹，而是关联王国两大势力的较量。
他原本的打算是在南镇有稳定的立足之地后再向公爵的势力靠拢，但公爵之女主动找到了他，不由分说的将他推到了明争暗斗的风口浪尖。和迪妮莎一同从船上下来的那一刻，他相信自己就得到了南镇所有势力的关注。而他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又会让“温泉之友”在王国两大派系的斗争中登台亮相。
原本打算根基稳固后再进行的步骤一下提到了最前，杰罗手上的筹码显得更加单薄。
但是要做的事情还是不会变——他深吸了口气，将心中的烦躁压了下去——想要不被出卖，只有提升自己的重要性。
把大小姐的利益和佣兵团的利益绑得越紧，她对佣兵团的依赖性越强，与佣兵团同等的利益便不会出现在谈判桌上。至于不对等的交易，自然不会在那个好胜的大小姐的考虑范围。
杰罗将眼前的所有问题考虑到最后，所有关键点还是指到同一个方向——佣兵团的实力。
“温泉之友”佣兵团现有战斗力还是体现在个人实力上，杰罗自己和优利卡就不用说了，艾莉的魔法用在很多地方也有奇效，嘉尔勉强也能算作一般强者的范畴。但今后佣兵团必然会面临需要同时解决多方面事态的情况，只凭现在的成员肯定应付不来。
把补充人手当成重点工作吧，反正佣兵团现在的资金充裕，暂时放低点要求，录用一段时间再审核吧。
——等等......杰罗才反应过来，佣兵团的现状不是门槛太高，而是根本就没人申请加入。
还是从福利待遇下手吧，嗯，就把嘉尔塑造成典型，反正也说过要给她涨工资。
做好决定，杰罗自顾自的点点头。
现在是佣兵团的富裕期，可以挥霍一下。除开运送魔法水晶的报酬，三个佣兵团猎捕来的异兽也全归了杰罗，重点是屠杀多尔夫水母群得来的水晶——足足装了4个麻袋，全卖掉的话能够杰罗享受几辈子了。
水晶杰罗并不打算动，许多魔法水晶的种类他并不了解，能认出来的几种也都有独特的用途。
他先是给每个团员分发了传话水晶。这种充满了天蓝色波纹的美丽水晶都是成对出现，每一对的蓝色波纹都以相同的频率波动，使用者无论相隔多远都能相互传达声音。缺点是每次能传达的语句只限为一句，如果中间停顿，水晶的效果就会消失，直到两颗水晶靠在一起重新充能才能再次使用。
杰罗和迪妮莎夜晚的相约便是对方用传话水晶通知的他，在谈话之后，杰罗便将两人的水晶并在一块用魔力充能。
充能不一定要靠魔力，但魔力无疑是最方便的一种。
除了传话水晶，他还找到不少照明用的水晶，这种最常见的魔法水晶便是魔法灯的核心。
罗杰首先便是自制了几盏魔法灯为自己的寝室提供照明，之前他可是只能靠过道的灯光过日子，现在有了魔法灯，他就能在自己的房间进行实验了。
然后他还清理出温泉旁的一个洞穴，将购置的木盆一列列在洞穴中排好，将一路上被重点保护的装有那个“并不是很健康”的粘稠液体均匀分到每个木盆中。
魔法灯的照射，加上温泉流出的泉水滋润，完全不懂怎么培育水母的杰罗只能用种植植物的方式试试看了。就算什么也种不出来，当做稀释这些粘稠液体也好——这种类似进行了某种羞耻行为后加以掩盖的做法，让杰罗心理好受多了。
最后，杰罗还找到了8颗硕大的，琥珀色中沉淀着黑色的水晶。
这是杰罗在训练营中见过的，只有部队长官才能使用的“鹰眼水晶”。控制水晶，能轻松观测到数百米外的情形，对于侦查和指挥都有相当重要的意义。
这种水晶使用方便，消耗还低，能根据需要反复使用，只是产量受限，无法大量普及。
鹰眼水晶的市值是一千金币左右，杰罗已经在自己床板下面挖了个深坑，将找到的鹰眼水晶全部藏了进去。
每天能睡在八千金币上，杰罗感觉睡眠质量改善不少。
这些当作备用资金吧，佣兵团实在周转困难的时候，再舍不得也只能拿出几个卖掉。
“黑潮”答应了还会继续私运的委托，只是没有说定日期。杰罗将新凯西号送给老船长本尼特后，本尼特也答应佣兵团的优先雇用权。至于老船长的两个儿子，杰罗打算将佣兵团的财政交由他们管理。对方在沉睡公主上展露的计算能力，让他们继续做水手实在可惜。而新凯西号这样的横帆船也不是两个水手能驾驭的。
等老船长招到新水手后，杰罗打算从“黑潮”那里取得一条稳定的航路，长期进行水路贸易。
扩展佣兵团要做的事情还很多，想来想去，最重要的还是人手。
人手啊人手，去哪里找呢......如果有卡罗尔那么好的人缘就好了......
一整天的魔法实验，加上夜晚的策马奔波，思维稍一松懈，倦意便席卷而来。
眼皮沉重的搭下，停尸房长明的火光只剩狭小的缝隙。
金发少女的侧脸依稀浮现。
“爱丽莎......”
少女望着身侧虚无的风景，转过头，瀑布般的金发如落满余晖的湖面。
——如果能再早一点......如果能再快一点......如果自己再强一点......
光线熄灭，少女远去的背影也同光芒一同消失。
——如果，自己不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