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菲尼克斯
沉默在街道蔓延，甚至连街边的屋顶也是如此。
双臂敞开，黑色衣角在夜空的背景下翻飞，银白面具倒映星辰光辉，低沉的嗓音伴着张狂上翘的嘴角。
“有那么点样子。”
大师如此说道，卡罗尔也不再反驳。
“果然......”白袍男子浑身颤抖的指向杰罗，“被恶魔的力量诱惑，以魔鬼的身份自居，你这家伙就是魔堕者吧！”
感觉良好的杰罗没有否认，继续说道：
“战斗吧，凡人，死去的尸体会以血肉之躯为我服务，活下来的则有幸保有灵魂为我效力。”
见杰罗的话长久没有回应，迪妮莎只能上前补充。
“总而言之，疾风佣兵团的各位，这就是测验，去把街道上不属于你们佣兵团的人全杀掉吧。”
迪妮莎的话再次将人群的注意力转移到街道之中。特纳德问向身边的绿咬鹃：“他们的话你听懂了多少？”
“团长......这种时候了你能不能机灵一点啊，”绿咬鹃无力的说道，“总之，那个金发小姐，的确是我们要找的人。”
“所以，我们要按她说的做？”
“这样的现状哪里有让团长这样想的地方啊，而且，向审判军出手就等于向教会宣战......”绿咬鹃看向俯瞰街道的楼顶，这就是对方想要利用佣兵团的地方吧？
“什么嘛，那我们的测试不是还没完吗？”
特纳德挥舞起双手剑，火焰重新在剑刃腾起。
“喂，团长......所以你到底听明白没有啊......”绿咬鹃急忙喊道，团长要是再找审判军的麻烦，不就完全如对方所愿了吗？
而且，如果团长和审判军开战，自己又要和佐伊......
特纳德并没有听到她的声音，火红的烈焰包裹了他的身躯，左臂前伸，右手抛起双手剑改握为抓，火焰一瞬聚集右臂，特纳德做出抛射的姿势。
配合着吐气的一瞬，肌肉和火焰同时膨胀，圈圈烈焰在空中荡出涟漪，双手剑破开涟漪，化作红色的残影飞射出去。
“轰——”
爆开的烈焰染红半边天空，俯瞰街道的楼顶被包裹在熊熊烈焰之中。
燃烧着火焰，坍塌的石块仿佛熔岩。阿尔薇拉带着迪妮莎移动到相邻的屋顶，卡罗尔在一瞬消失不见，内厄姆大师被包裹在骸骨之中沉入黑暗，只有杰罗一个人狼狈的从垮塌的废墟中站起身。
急剧爆发的“气流迸发”阻隔了火焰，全身冒出的黑蛇抵挡了大部分冲击，然而从冒着火焰的碎石堆中爬出来仍不好受。
“簌、簌、簌——”
卷着巨大风声，双手大剑回到了疾风佣兵团团长的手中，而另一位团长刚将最后一块碎石从身上移开。
两人在街道上相视而立。
“先告诉你一件事，”特纳德将大剑扛在肩膀，走向杰罗，“你们说的话我一句也没听懂，但我听懂了半句——”他提起大剑用剑尖指着杰罗，“只要站在街道上，不是我佣兵团的人就都是敌人。”
“那事情就简单了，只要将你们全部打到街道上，我不就可以打倒你们了吗？”
杰罗半天没有说话，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干咳了一句：
“阿尔薇拉说的的确没错，你们这些人都是笨蛋吧？”
“笨蛋？”特纳德大声的笑了起来，“只有被打趴在地上的人，才有资格被称为真正的笨蛋！”
火焰顺着剑身燃烧起来，特纳德提着大剑朝杰罗奔来。
“这样听来，笨蛋似乎是光荣的称呼，”水蓝长剑缓缓从剑鞘抽出，暗淡黑光在蓝色光晕中闪烁，“看来你是真的脑袋不好。”
“哐——”
剑刃相接，沉重的手感令杰罗倒飞出去，红色烈焰紧随而至。
稳住身形，沉重的力量从手上卸下后，杰罗在空中激活魔法加持。
“气流迸发”“风之轻盈”“流水之刃”，喷出气流调转身体，脚尖触碰到墙壁的一瞬间，杰罗消失了。
夹着剑风的火焰摧毁了墙壁，一道无形的气流则贴着地面反弹回来。
特纳德回退半步，对着前方凭空斩下，火焰如飞鸟的双翼贴着地面展开。紧接着，犹如幻觉一般，火焰在即将沾上夹着气流的残影时，气流和残影一同消失不见，形如双翼的火焰呼啸的飞上夜空，特纳德这才注意到火焰掠过的地面投下了一个空洞的黑影。
脚下微微颤动，特纳德立刻跳向别处，强烈的爆破冲开地面，漫天粉末遮蔽视野。特纳德双眼一凝，一道利刃般的气流冲破粉末，卷起沙尘，向他刺来。
双手剑在身前格挡，预想中的冲击却未到来，侧身察觉到对方气息，特纳德低下身子，利用重心的旋转伸腿向对方扫去。贴近腿部的气流向上跳跃，特纳德将旋转的余势转到剑身。横扫出去的双手剑上传来抵抗的力度，特纳德的嘴角上翘——终于抓到这家伙了。
杰罗提剑挡住双手剑后，刚想撤身走开。绕着剑身相交处，高他一个头的壮硕男子一个前突，持剑的手肘撞向杰罗侧身，连退数步将力道卸开后，杰罗清晰的感觉体内有多处骨骼错位。
留在身上的火焰被黑蛇吞食，男子还想追击，杰罗将手中捏着的沙石洒向对方。
一连串爆裂在男子身前炸开，杰罗趁机拉开距离。
——自己很弱。
杰罗明白，这个状态的自己，无论是作为魔法师还是剑士都是半吊子。魔力精纯的状态，对抗魔法师还行，要战胜老练的剑士，唯一的方法只有“贪灵”的吞噬。
将战斗时间拉长也只会徒然增加自己的伤口，要获胜只有出其不意。
杰罗将手放在地面，随后跳开，浑身布满肌肉的男子提剑追上。
“炎爆、炎爆、炎爆......”
接连的爆炸延缓了特纳德的追击，待他追上杰罗的时候，两人已经离之前所在的街道有了段距离。
——白雾之后，又是黑雾吗？
看着面前腾起的黑色雾气，特纳德不顾团员们的劝告毫不犹豫的踏入其中。
“团长，团长......”
一开始，团员们的呼喊还是在黑雾外响起，逐渐的，黑雾内似乎传来了同样的声音。
这些声音特纳德并不陌生，每一声呼喊都对应着一张熟悉的面孔，这些面孔在很早的时候便追随了他。在战斗时总是阻挡在进攻的地方，探索遗迹时总会去触发再明显不过的机关，通过异兽巢穴时总要去招惹一大群异兽，再简单的任务都能制造出九死一生的情形，要不是这帮蠢货，疾风佣兵团不可能一直停留在B级。
“团长......”
一只从黑雾中伸出的胳膊搭上他的肩膀。“唰”，大剑扫过，早已失去血色的胳膊从黑雾之中脱落。
脚踢到什么阻碍，特纳德低下头，失去了半边脸的佣兵张着只剩一小截的嘴撕喊着，黑色雾气不断从脸上的断口和张开的嘴中冒出。
即便发不出声音，特纳德也知道他想要喊什么。
抬起脚，踩碎半截脑袋，特纳德继续在黑雾中前行。
“团长、团长、团长......”
这些家伙只会这样叫唤，不停的叫唤，在他们被异兽包围后，在他们触发陷阱后，在他们做了傻事被守卫抓住后......自己是佣兵团团长吧，干嘛像是这群家伙的父母啊？
零星的蓝色在黑雾中一闪而过，特纳德沉下身，火焰包裹剑刃，全身如离弦之箭飞射而出。
火焰咆哮着，旋转成螺旋状，激荡的气流将黑雾荡开，剑尖传来扎实的手感。
透过火焰，特纳德朝前看去，早已死去的佣兵一只手拿着本属于黑发男子的淡蓝长剑，另一只手死死抓着插入胸口的双手剑刃。
躲在尸体后的面具男静静张开嘴。
“在落穴里待着吧。”
脚下的地面微微颤抖，腾空的感觉席卷身体。
特纳德的身影完全被落穴吞没时，聚集在一旁的佣兵尸体一拥而上，跳入了地面的缺口。
*
上一次，是什么时候呢？
久违的完成了委托，说出一起去吃烤肉的时候，那群家伙全都挤了过来，自己倒没觉得怎样，被夹在其中的绿咬鹃倒是很困扰的样子，露出了相当没男子汉气概的表情。
后来啊......好像是身上还挂着好几个人的样子去了酒馆，那里的老板也很没男子气概的被吓得不轻。
真是群没用的家伙。
是啊，那个时候抱着自己的力度可不是现在这样的——
“没感觉啊......”
背、小腹、肩膀、四肢......全身都被死尸手中的利器刺中。
“没有任何感觉啊！”
不是用双手，而是使用武器，这样就算抱上来也什么都感受不到。
“没有体温，没有心跳，血也没有，泪也没有......”
强烈的气息令杰罗回过身，深埋地下的话语仿佛蕴含了巨大能量。
“这不是一点男子汉气概都感觉不到吗——”
如被抛弃的垃圾，残肢断臂一股脑从落穴飞出。
伴随地面的颤动，一个被污血沾满的身躯落在了杰罗面前。
激烈的气流将黑雾吹散，洒满星光的街道重新出现在二人面前。
“团长......”
包括绿咬鹃在内，街道上任何人都能看清特纳德身上的百孔千疮。
“你那引以自豪的火焰呢？舍不得烧掉那些死去的同伴，才会受这样的伤，”杰罗努了努嘴，“你的确是笨蛋吧？”
“是啊，”特纳德抬起手，残存的火焰在双手剑上燃烧，望着这风中残烛般的焰火，他大声的笑了起来，“大家都是笨蛋啊，怎么会死在这里，怎么死了都还是那样的一副蠢样，就连死了都只会‘团长、团长’的叫唤，真是一点长进都没有的笨蛋啊！”
压低剑身，目光、剑尖、敌人的心脏保持同一直线，特纳德深吸一口气：
“我的那些团员的确是笨蛋，但是，是最有男子汉气概的笨蛋！”
沉重的脚步，缓慢而坚定的朝着杰罗奔去——如果没有带着团员来到这里，如果一开始没有把联络人的信息弄丢，如果能更周全的做足准备，如果自己没有向对方发起挑战，如果......
“振翅高飞吧，火焰鸟。”
——如果那样，就不是疾风佣兵团了。
双手剑缓缓的没入对方的身体，自己的胸膛也被对方的长剑刺中。特纳德发出高声的呼喊，双手剑中的精灵仿佛回应般响亮长鸣。
炽烈的火焰冲天而起，将两人包裹其中。
熊熊烈焰中，黑色光芒在杰罗的身体浮现，如薄膜般隔开了火焰。
待到火焰熄灭后，杰罗将胸口的双手剑尖抽出。
特纳德如失去支持般单膝跪地，大口污血从嘴中吐出。
“小子，这样都杀不死你，你也太厉害了吧。”
杰罗笑了笑，对方的夸奖令他有些惭愧。
——自己始终是借助外力。
贪灵的气息更加微弱了，感受到伤口复原后，杰罗朝对方走了过去。
“簌、簌。”
尾羽轻颤，两支短箭插在了杰罗身前。
“不准靠近团长！”
伤痕累累的佣兵们挡在了两人之间，最前的是一名有着碧绿长发的少女。
“你是......”
莉莉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窜上了杰罗的肩膀。
“不准靠近团长！”
少女张开双臂，双眼含泪的再次喊道。毫无防备的姿势仿佛要用肉身抵挡敌人。
“都给我让开——”
特纳德扒开人群，挤了过来。
捂住胸口的手不断冒出鲜血，他将双手剑掷到杰罗身前，大声喊道：
“根据疾风佣兵团团规，这家伙就是你们团长了！以后别叫我团长了，我已经受够了，叫他去吧！”
“团长！哪儿有这条团规啊？”
“我说有就有啊！”
看着杰罗，特纳德的脸上荡出释然的笑容。
“既然是新团长，也要有个响亮的名号才行......”
他伸出手指着杰罗，又指向夜空。
“火焰鸟都杀不死你，刺中心脏的伤口都能痊愈，你一定是那个吧......传说中飞得最高的，和太阳一样高的，不死鸟吧......”
男人的手指落下时，杰罗接住了他。
这个自称笨蛋的男人就这样把佣兵团托付给了杀死自己，侮辱自己同伴的人。或许是他心目中的男子气概仍比不过团员的性命吧，又或许他看到的不是自己，而是飞得更高更耀眼的传说中的生物吧。
到底是聪明人还是真正的笨蛋呢？
杰罗望向男子所指的天空，万籁俱寂，只有男人最后的话语一直在杰罗的耳边环绕。
“就叫你菲尼克斯吧！”
“我会用这个名字带领你的佣兵团的。”放下男子的尸体后，杰罗站起身，“让我们结束剩下的事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