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与苍蝇的初次交锋

从离开庄园，杰罗就一直觉得青鸟在盯着他看。而每次当他看过去的时候，对方又装作不经意的将视线离开。

两人是在佣兵团长期租用的马车内，中规中矩的马车车厢并不算宽敞，车夫是个上了年纪的矮瘦男子，看起来温和友善，脸上总挂着人畜无害的笑容。不过就连老车夫都会不时找杰罗闲聊两句，相比之下车厢内的气氛就更显尴尬了。

“那个，”杰罗实在忍不住了，在脸上憋出笑容问道，“青鸟小姐有什么事吗？”

青鸟立马把脸别开，隔了许久，在杰罗坚持不懈的眼神攻势下，不悦的皱起眉。

“本子上的东西。”

瞥来的视线遇到杰罗不解的眼神，青鸟眼中的不悦又多了几分。

“我是说你从刚才开始一直在本子上写什么。。还边写边笑，很恶心啊。”

“呃，很恶心吗......对不起......”

听到部下对自己的评价，杰罗脸上的笑瞬间凝固。

“如果当初知道你是这样的性格，我绝对不会加入这个佣兵团。”

青鸟的话令杰罗立马慌乱起来。

“怎么了吗？青鸟小姐，有意见可以提出来的，我知道自己有不少没做好的地方，但是我会改的！”

“一点男子气概都没有，”青鸟撇了撇嘴。“算了，赶紧说吧，你到底在写什么东西？”

“呃......”杰罗情绪低落的递出手中的本子，“其实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东西，只是记了些动物和植物的小知识，青鸟小姐感兴趣的话，可以看看。”

接过笔记本后，青鸟随意的翻动着。

“一有空闲就想写一些，这几天难得休息一下，一下子写了好多页。”

“......”

“这本也快写完了，到时候就叫‘杰罗百科’第二部吧。”

说完后，杰罗才发觉自己说漏嘴的东西，但是看到青鸟完全不在意的表情，杰罗才想起对方和佐伊一样早就知道他的真名。

“......”青鸟依旧是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才不是小9半响后，失望的叹了口气，“你一天到晚就忙这些东西吗？不想办法提升实力，还把佣兵团的事情交给佐伊......小姐。”

像是想到了什么，青鸟的眼神暗淡了几分。

“做这种事情有什么意义吗？”

杰罗一时不知该怎么回话。无论怎么回答青鸟所说的事实自己都无法逃避，至于做这种事情的意义......

“因为是自己许诺过的事情吧，”只是去完成许诺就会让时间变得充实，只是想到和她有过这样的许诺就会觉得生命是有意义的，“是非常重要的事情，真的不是找借口！”

“......是吗？”

青鸟微微垂下眼帘，不知在想什么。

“青鸟小姐，”看着她的表情，杰罗试探的问道，“看了之后有什么感想吗？”

“感想？”青鸟撇下嘴，将笔记本交还给杰罗，“画得太烂了。”…。

“呃......”

“尤其是很多地方自作聪明的添了过多细节，比例严重失调，看上去很恶心。”

“恶心吗......”

“不过......”

青鸟抿了抿嘴，表情变得难以捉摸。

“似乎能看出，那些比例失调的地方......很用心。”

*

自己该用怎样的心情在这里呆下去，自己到底想要在这里寻求什么？

青鸟每夜每夜都这样质问着自己。

就像失去了领头鸟的候鸟，该飞向哪里，该在什么地方落脚，什么时候觅食，什么时候休息，什么时候该继续赶路，青鸟失去了独自判断的能力。她只想有人来告诉她。。无论对错，只要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就好；无论对方是谁，只要对她下命令就好。

只要......能让自己在夜里安稳入睡就好。

那一夜，那只燃烧着羽毛的火焰鸟的陨落，将原本单纯的团体摧毁；而自己在生死之间做出的选择，成为了所有噩梦的源泉――直到那一天再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本应该是感动的再会，但对方抽回的手已经说明了一切。

――和自己想的一样，自己的行为无法得到原谅。

自己就是一个贪生怕死的胆小鬼。团长将大家托付给了杀死他的凶手。实际上自己是为能继续活着而庆幸的；而自己和佐伊只能有一人存活时，自己想到的也全是推卸责任的理由。

――这样的自己，不应该得到任何原谅。

如果这个新团长，能像那晚表现的那样冷酷，或许自己会好受很多。

跟随着杰罗，青鸟的心情愈发郁闷。

在一个破败的房屋外，青鸟等候了杰罗许久，不知道他在这个一眼就能望完的小屋找到些什么，出来的时候背后已经多了个不大的包裹。

稍微有点在意，青鸟也没多问。反正又是什么大不了的东西吧？

两人寻着一张名片上的地址。才不是小9找到了一座独栋建筑。虽然只是三层高的小阁楼，却有着和周围建筑区别明显的精致。建筑材料和整体风格和平常所见的没有区别，但经过别具一格的安排，平凡的材料和普通的样式都有了另一番风味。

就好像是被注入了灵魂。

这就是今天要来拜访的地方，青鸟稍微有了点兴趣。

扣响门后，一个侍女打扮的年轻女子打开了门，简单的报上名号后，两人便被女子请进了屋内。

和外部别致的感受不同，房屋内部的装饰体现出经典而内敛的氛围，很容易联想到那些历史悠久的古旧家族。

“罗里安工匠协会”，青鸟并不是对这个组织没有耳闻。相反，有一段时间她还专门打探过这个协会的信息。虽然是工匠的联盟，却不是所有工匠都有资格加入。入会的门槛颇高，并且只接受内部推荐。如果说法师的最高荣誉是进入最高法师塔，作为工匠便是加入“工匠协会”。…。

尽管有如此高的门槛，协会的成员数量却不少。基于协会对成员行业的来者不拒――只要是从事加工制造的工作，有一定的技术水平，都能被称为“工匠”――协会已经渗透进了王国的各行各业，并在其中都有相当的话语权。这种令人恐惧的影响力，便是青鸟对它感兴趣的地方。

只要协会有这个想法，甚至可以操控王国的交易市场，进而控制整个王国的经济。虽然现在的协会只关心技术方面的问题，但如此的影响力已经被不少势力觊觎，协会内部早就不再是最初那样的单纯。

所以，这个新团长亲自来这里，也是想攀附“协会”的力量吗？

被带到接待间后，两人没坐多久，昨天才来过佣兵团驻点的山羊胡便出来迎接。

“麻烦团长先生再稍等片刻。。我已经通知了支部长，稍后他会亲自招待团长。”

“大概要等多久呢？”

“支部长已在赶来的路上，不会多于20分钟。”

“20分钟啊......”新团长的脸上露出为难的表情。

“这段时间团长先生可以品尝协会特质的红茶，我也会在此尽自己所能解答团长先生的疑问。”

“呃，事实上......”新团长犹豫的说道，“我只是想见一见几位工匠师傅，不想麻烦支部长大人......”

青鸟在一旁皱起了眉。这家伙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这可是“工匠协会”主动送出的好意。不可能不接受的吧？这样明显的拒绝不是根本没把对方放在眼里吗？

正如青鸟所想的，山羊胡摸着自己的胡须，露出了不愉快的表情。

“团长先生，我们支部长是专门为和团长先生的见面腾出了时间，希望团长先生能体谅体谅。”

“非常对不起！”

杰罗突然的声音把青鸟吓了一跳。

“我实在有放心不下的事情，必须尽快把这边的事处理完。”

自家团长和山羊胡大眼瞪小眼的相互对视一阵后，山羊胡终于败下阵来。

“那好吧。才不是小9支部长那边我会去说明的，团长先生实在赶时间就跟我来吧。只是......团长先生之后不要后悔哦。”

杰罗赶紧点点头，完全没有一丝成年人该有的稳重。看着他的样子，青鸟和山羊胡同时叹了口气。

这团长到底怎么回事？

经历了之后的事情，青鸟越发想不明白。

不同于特纳德团长，杰罗并不是头脑不灵活的人。但是做的事情却和特纳德团长不相上下。

在一处水晶工坊，杰罗全然不顾山羊胡和工匠们的阻拦，爬进了加工水晶的魔法熔炉里。还好操作炉子的工匠及时将熔炉停止，青鸟才不需要再给第二个团长收尸。

而从炉子中探出头的杰罗，则是衣衫不整，连面具都带歪的笑了起来。

“水晶的魔力是这样改变的吗？太神奇了！”

青鸟不知道新团长明白了什么，只觉得他的行为和脸上的表情都冒着傻气。…。

魔法熔炉不同于一般熔炉，里面充斥的不是火焰而是魔力。工匠们通过魔力的变化来加工水晶的特性，将不太实用的水晶转变为更方便使用的状态。例如增强照明水晶的亮度，稳定太易传话水晶能接受的音量。

大多数魔法水晶都不是直接就能使用，少数能直接使用的也需要进一步的加工。无论是加工这些水晶还是制作使用水晶的器具，都是水晶工匠们经过数百年传承积累下来的技艺。青鸟不觉得这个团长爬进炉子里能看出个什么。

从炉子中爬出来后，杰罗从包裹中掏出几个水晶，和那些被吓呆的工匠谈到了一起。

听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然而从工匠们的惊讶表情来看。。自家团长又说了什么没头没脑的话吧。尤其是一位最年老的工匠，脸涨得通红，气得险些要晕阙过去。要不是山羊胡子见势不妙圆了场，青鸟感觉这些工匠当场就要和自家团长打起来。

在留下几颗水晶给工匠们研究后，老头子的气才消了一些。

和那个恶狠狠的盯着自家团长的老人告别后，青鸟郁闷的想到，自己这个护卫不会是来对付这些老头的吧。

不知道接下来又要对付什么？这么想着的青鸟随着二人到了一个魔法装备店。

这是青鸟在南镇看过最豪华的店面。金碧辉煌的装修。大气典雅的装饰，富有艺术气息的雕塑和壁画的装点，再加上售卖物品的价格，青鸟相信自己的经济水平一生都和这种店子无缘。

他们要找的人同时是这家店的主人。和之前所见的工匠不同，这是一个文质彬彬的年轻人。

没有熔炉让自家团长钻，杰罗的反应正常了不少，和店主的对话也恢复了平常的礼貌。反倒是一开始看上去文弱拘谨的店主，随着和杰罗的对话，逐渐的有些不正常了。

青鸟原本对店主还颇有好感，结果这个年轻的店主在看到杰罗拿出的几个武器后。才不是小9眼睛血红，呼吸急促，脸上满布狰狞，在青鸟心中的形象瞬间崩塌，好感全无。

杰罗一开始拿出的只是个法杖，店主还细心的分析了法杖的优劣势，并拿出店中的同类商品做了比较。然后杰罗解开腰间的配剑。

店主原本还要作出一番分析，结果杰罗的配剑直接游动了起来――就像是蛇在水面游动那样。包括店主，在场所有人都混乱了。杰罗接着又摸出两把匕首，漆黑的匕首在青鸟看来普通得不能再普通，店主看到后却像是忘记呼吸般，处于长时间的失神状态。在山羊胡的提醒下，才终于回过神――虽然马上又变成了另外程度上的失去理智状态。

“不用找标记了，这可不是教会制造的。”

青鸟难得的在杰罗的脸上找到自满的神情，虽然和他其他表情一样讨厌。

“而且，我还有能力制造更多这样的‘灵器’。”…。

似乎很满意自己的话达到的效果，杰罗在店主的再次失神后，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就像是，故意前来挑衅一般。

――所以，这个团长到底想要做什么？

青鸟相信这一趟下来，“工匠协会”的工匠们，已经被杰罗得罪了一半。而另一半，很快也会听说他的名声，加入排斥他的行列。

被“工匠协会”排挤的话，就连普通工匠都难请到，佣兵团以后想要建设什么，或想要更换装备，难道只有自己动手？

――这家伙也是个笨蛋啊。

和特纳德团长相差无几的笨蛋啊。

“团长先生想要定制装备的话。。刚才的保罗先生是最佳人选，不过......哎......”

短短的一个小时不到，山羊胡看上去像老了几岁。

“其实我还打算找和建筑有关的工匠再聊聊......”

“下次再说吧。团长先生，”山羊胡急忙打断了他，似乎已经精疲力尽的样子，“团长先生还有急事的吧，我就不打扰两位了。”

看到中年人消瘦的背影，青鸟心中泛起一阵同情。

――不过，自己的护卫工作还没结束，谁又能来同情自己呢？

“青鸟小姐，没事吧？看起来很累的样子。”

“还要去哪里，赶紧说，我想早点回佣兵团。”

“......”

对方的沉默让青鸟疑惑的看了过去。

两人正在魔法装备店的门口。才不是小9这是南镇最繁华的商业街。而杰罗的视线正穿过拥挤人潮，牢牢的盯着一对蓝发和银发的姐妹。

这对姐妹旁，紧跟着一个有着亮眼金发的男子。

“青鸟小姐，帮我把莉莉照看好。”

“呃，哦。”

青鸟怔怔的接过拎着后颈递来的黑猫。

“还有，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出手。”

“嗯？”

“这是男人的事情。”

青鸟微微眯起眼睛，看着眼前这个一脸决绝的男子。

――男人吗？

真是蠢爆了，和从前的团长一个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