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楚穆王

浅滩卧龙终得水,倒海翻江立乾坤。

公元前618年,楚大夫范山向楚穆王建议,目前可以兵伐中原再图霸业,他认为晋灵公年幼,没有领导群臣的能力,群臣也在关心自己的利益,无暇称霸中原之事,正是楚国北进中原的最好时机。

范山的话说对了一半,晋灵公时年六岁,自然不能领导群臣齐心协力称霸,但是领导群臣的非要是国君吗?晋大夫赵盾就想过这个问题。

赵盾,赵衰之子,嬴姓,赵氏,名盾,谥号“宣”,杰出的政治家、战略指挥家。是晋文公之后,晋国出现的集军政大权于一身的权臣。

一般出现“权臣”这两个字,就意味着他的结局不怎么好,因为权势太盛的人大多面临着四种危险:主疑、臣妒、已骄、下谄。不过赵盾除外,他的启蒙老师是重耳,从小就知书达理、温文尔雅,孔子说他“古之良大夫”,是一个对晋国有功的人。

他的结局也很好,当晋灵公觉得赵盾太强势想杀了他的时候,赵盾堂弟赵穿反而将晋灵公杀了。后来晋景公准备将赵氏灭族的时候,想到了赵盾的功劳,便留下他的孙子延续香火,没有像霍光一样被灭族。

顺便提一下,他的孙子叫做赵武,是赵氏孤儿的原型。

国不可一日无君,有君了也要精心治理国家,所以赵盾觉得晋国没人打理了,自己又是中军将,位列六卿之首,理所当然就自己来主政了。显然范山向楚穆王建议的时候没有做好情报工作,但他说的话很得楚穆王赞同。

公元前618年春,楚穆王听从建议,趁着晋国高层人事动荡、政局不稳之际,派大将斗越椒为将,蒍贾为副将,率兵车三百乘讨伐郑国,自率卫队精兵,扎营狼渊(今河南许昌西),用以声援调度。

郑穆公得知楚军来伐,忙召集众大夫商议退敌之策,一面派公子坚(后来的郑襄公)、公子龙、乐耳三人为将,告诉他们楚兵不仅善战还很狡猾,让他们率领兵马驻守边关,抵抗楚兵,没有允许不得擅自出关迎敌。一面派人去晋国借兵,准备对楚军来个左右夹击,一举击溃。

郑穆公从小就被郑文公赶出郑国,在晋国生活了很长时间,是晋文公的铁杆粉丝之一,他也很得晋文公喜欢。有一次晋文公伐郑,要他一起去的时候,郑穆公认为自己虽然流浪在外,但自己还是郑人,不能伐自己的国家,于是向晋文公请辞,晋文公不但不怪罪他,反而夸其不忘祖国,心中更欣赏他(“爱幸之”)。

郑穆公被晋文公送上郑国国君之位后,对晋国感恩戴德,发誓永不叛晋,晋文公也表示郑国有难,晋国随叫随到。晋国没有食言,后来秦国准备偷袭郑国一事被晋国知晓后,在崤山设伏将秦军尽歼,尽到了做大哥的本分。

这一次,郑穆公也认为晋国也会及时赶来。

公子坚三人刚开始倒还听话,任凭楚军如何挑战辱骂,就当没听见一样,闭关坚守高举免战牌。副将蒍贾着急了,认为郑国一定是在等晋国援军,就和斗越椒商量如何将郑军引出城外。

一连几天,公子坚三人见楚军不曾来关前挑战,心中生疑,便暗中派探子去楚营打探。不多时,探子带来了一个非常利好的消息:楚军粮食紧缺,士兵都在四处抢粮,正副二将也是天天饮酒不理军事。

公子坚三人听完探子汇报,喜形于色,觉得楚军也没郑穆公形容的凶神恶煞,马上整顿兵马,准备趁夜袭营。

楚军作战有一个特点,对后勤保障有相当大的依赖性,所以楚国对军队的后勤建设相当重视,率军打仗从来不曾为后勤发过愁,后来的楚庄王曾经率军远征宋国,围困宋都商丘九个月,以致商丘城内出现易子而食、析骸以炊的惨状,而自己吃喝照常,所以,楚军出现粮食紧缺是基本不可能出现的,唯一的解释就是设下的圈套。

公子坚三人还是太嫩了点,不知是计,兴高采烈地领兵杀入楚营,却发现空无一人,大叫一声中计了,然后被楚军从四面杀起,打得郑军立时四散,全军大败,公子坚,公子龙、乐耳被擒。

郑穆公没有等到晋国来救援的消息,倒听说边关兵败,两个儿子被擒,心急火燎,担心遭残忍的楚穆王杀害,一时之间也顾不得与晋国永世修好的口头协议,忙派使臣去楚营谢罪求和,并毫不含糊的贡献礼物请求结盟。楚穆王应允,将三将释放,双方结盟,楚军也班师回朝。

看见楚军走远,赵盾才率领晋、宋、卫、许四国联军向郑国慢吞吞赶来。按照赵盾的急性子,慢吞吞赶来救援郑国是有原因的,因为他不想来,又不得不来。

不想来的原因是赵盾目前在晋国的地位不稳,如果此战稍有不慎兵败郑国,自己的势力便会被其他势力集团瓦解,自己也有性命之忧。在内外交困之时组织一个混乱的联军去与楚军拼命,赵盾也感觉胜算不大。

不得不来的原因是郑国归附晋国了,在危难之际晋国要有所行动,不能让归附晋国的其他与国寒心,于是待楚国撤退后,赵盾才带领联军走个过场,并对建议再次攻打郑国的将领表示,此次是来救郑国的,打郑国有违初心,说完话又赶紧率军离去。

这一次不管如何,晋国还是带兵来了,也算是对郑国有个交代。

同年夏,因陈国亲晋,楚穆王令斗越椒伐陈,为速战速决,又命公子朱从东面进攻陈国,结果公子朱轻敌兵败,导致公子筏被俘。陈国也没想到会俘虏公子筏,害怕遭到楚国报复,留也不是放也不是,便把心一横,同楚国讲和。

晋国对中原国家的怠慢态度,以至郑国、陈国相继亲楚,更让楚国看到了晋国目前国内局势的不稳和动荡,也使楚国有了重新争霸的机会。

楚穆王很舒心,从弑父的阴影中走了出来,眼光也放得更远了,派斗越椒访问鲁国,以示亲善,因为楚穆王的下一个目标便是鲁国的邻居:宋国。

但是这个时候有一个不好的小道消息传来:斗宜申和仲归将要谋杀楚穆王。

斗宜申,城濮之战时率领申息之师的左翼将领,虽然城濮兵败,但他是很不服气的,因为败的比他惨的斗勃结局比他好,还当上了令尹,而自己仅得了一个安慰奖——受封商公。

斗宜申虽然心里不好受,但还是接受了,因为他觉得他还有机会。好不容易等斗勃死了,斗宜申觉得令尹一职应该是自己的了,但没想到接替令尹一职的又是城濮之战总指挥、败军之将成得臣的儿子成大心,而自己仅当了一个工尹,职责是管理手工从业者。

再这样熬下去一辈子都不会出人头地,斗宜申打算发扬自力更生的精神,自己给封令尹,于是他约上仲归一起杀楚穆王。但没想到搞的动静太大,走漏了风声,楚穆王也不问青红皂白杀了斗宜申等二人。

城濮之战的三个主要将领都被杀,让楚穆王的王位更加牢固,也让他坚定称霸的决心,公元前617年秋,楚穆王和陈恭公、郑穆公在楚国的息县会面,会面的目的是商讨伐宋一事,此事不仅得到陈恭公、郑穆公的一致赞同,还得到未被邀请参会的蔡庄侯和麇(qún)国国君的积极响应。

到了冬天,楚穆王、郑穆公、陈恭公、蔡庄侯和麇国国君一起领兵伐宋,驻扎在厥貉(juémò,今河南项城)一带,准备攻打宋国。

此时宋国的国君是宋昭公,宋成公的小儿子。宋成公死后,他的弟弟杀了宋太子自立为君,是为宋后废公。一年后(公元前619年),宋后废公又被国人所杀,才立了宋昭公为君。

当楚联兵来进犯的时候,宋昭公继位还不到两年,并且他的嫡祖母王姬十分不喜欢他,还在四处绞杀他的党羽,也就是说宋昭公的政权还没巩固。

宋昭公一看楚穆王亲自率联军浩浩荡荡的来了,求救晋国似乎也不靠谱,便召集大臣商议如何退敌,大臣们也不负君望,集思广益的给宋昭公拿出了很多的建议让宋昭公选,等于将问题又抛给了他自己。

这个时候司寇(官职)华御事就提出了自己的看法,他觉得楚穆王摆出这个架势只是为了显摆,逼迫宋国顺服,如果宋国没有打赢的实力,反而为了顾及自己的颜面而同楚联军开战,将会将战火引向无辜的百姓,也会波及宋昭公在宋国的势力。

在成得臣围攻宋国的时候,宋昭公领教过楚兵的彪悍,本就有点畏惧楚兵,听华御事分析的在理,便让华御事带足了聘礼去往厥貉慰劳楚联军。

为了显示亲楚决心,宋昭公还定好日子,邀请楚穆王一行在宋境的孟诸(今河南商丘东北)狩猎。

古时狩猎,不是单纯的打几只野鸡野兔那么单调,而是一种军事行为。在狩猎过程中,对于阵型布置和任务分配也都有严格的要求,期间还会设置司马一职用来监军,对违抗军令和行动迟缓之人进行惩处。

这次几个国家在一起狩猎机会十分难得,有点类似于今天的联合军演,也可以看做是宋昭公为表示死心塌地的亲楚,而为楚穆王量身打造的称霸中原的一场个人秀。

对于宋昭公的热情,楚穆王相当感动,也相当给宋昭公面子,安排他率领右边圆阵,按照中原“右大左小”的礼仪来说,宋昭公的位置比率领左边圆阵的郑穆公要高。

位置重要所承担的责任也就越重,事情也就越多,事情越多也就越容易忘事,于是宋昭公就忘记把狩猎烧山所需要的火石忘记带了。

忘记带东西回去拿也就了事,但是为本次狩猎而设置左司马一职的文之无畏觉得,忘带火石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军令如山,他认为宋昭公公然违抗了军令,本着君王犯法与庶民同罪的觉悟,文之无畏当着所有人的面拿出鞭子准备惩罚宋昭公。

右司马期思公复遂提醒文之无畏:“国君不可戮也。”文之无畏觉得复遂提醒的有道理,但是不处罚人也不能树立威信,于是便把宋昭公的车夫拖下车来鞭挞三百。

一个国家的衰败,必然始于权斗,终于族(党)争,王权更替的混乱,早让宋国不复当年宋襄公、宋成公时敢于直面楚国的实力,可伶的宋昭公,在国内被当做权利斗争的棋子任人摆布,对外又受尽楚国的欺凌。

大雪纷飞,宋昭公看着文之无畏一鞭一鞭打在车夫身上,顿感颜面尽失,只能无力的哀叹。仰望星空,无论我们身在任何时代,脚下早已注定这是一个霸者生存的强权时代。

这是时代的苍凉,这是宋昭公的悲哀,也是生而为人的不幸。

此事过后,宋昭公像变了一个人似的,暴虐无道,以至国人不附,后被嫡祖母王姬杀害,也让司马迁责他“无道”。

文之无畏,芈姓,文氏,名无畏,字子舟,此人被宋人记恨在心。二十二年后,楚庄王派他出使齐国聘问时被宋人杀。

这次他擅自主张鞭挞宋昭公的车夫,在各国造成了严重影响,纷纷咒骂楚穆王的专横,麇国的国君干脆不告而别,带着部队离开孟诸,事后被楚穆王两度教训,败麇军于防渚(湖北房县),兵锋直抵锡穴。

楚穆王一听麇国人跑了,也指责文之无畏行事不计后果,也没心情继续打猎了,让各国诸侯带着各自的部队回国,自己也领着军队打道回府。

此次的孟诸狩猎虽然不甚圆满,但楚穆王的厥貉会盟,却是楚国自城濮之战失败后霸业复盛的表现。接下来的两年,秦晋两国继续在打来打去,无暇理会中原之事,中原局势已然被楚国控制,楚穆王也无心北上,一心一意向东发展,意欲加强淮水一带防备。

公元前615年夏,群舒叛楚,此时令尹成大心去世,楚穆王派成嘉率军镇压,俘虏舒国国君、宗国国君,进而攻打巢国(今安徽省巢县),使楚国势力进一步延伸至江淮地区(今安徽中、西部)。

仅仅过了一年时间,残暴的楚穆王突然暴毙而亡。

对于他的死,史书记载“天祸未悔,凭奸自怙”,有点多行不义必自毙的意思,从这个意思中又派生出一个问题:为什么要尊崇周礼?

因为人心本恶,或者说生命本恶。

人和动物在本性上最大的区别,就是人有善于伪装本性的人性,也就是不受单纯的欲望支配的准则,不能想干嘛就干嘛。但动物就不同,动物不善伪装,也就有了被单纯的欲望所支配的兽性。

礼,便是伪装本性的面具,一旦戴上这幅面具,也就成了人。一旦撕下这幅面具,也就不是人,当然,也变成不了动物,因为动物都懂得反哺。

所以,有的人终其一生都在维护自己的“礼”,甚至用生命来捍卫,比如晋文公的哥哥太子申生,宁可含冤赴死,也不反抗父亲晋献公。

弑兄弑侄乃是权力斗争,而商臣弑父,除了权力斗争外,他还果断的撕下了这幅面具,不管后来的楚穆王是励精图治拓疆土的贤君,还是功高名就成霸业的霸主,都是得不到古今中外一致认可的,因为他杀了父亲失了“礼”。

不少人都认为按照楚穆王目前取得的功绩来推断,如果他在世的时间长一点,说不定也会位列春秋之霸。

毫不否认,楚穆王在位时期不仅延续了楚成王的霸业,还把疆域向东推进至江淮地区,势力所至,不论国之大小,均灭。同时还巩固了秦淮以北区域,尤其是宋国的臣服,更让楚国在中原地带呼风唤雨。

按照他戾气来说,他会开创一个以霸权至上的楚国,但是以后呢?我敢肯定的是,他将会在残暴的路上越走越远,历史对于暴君的下场都是惊人的一致——国衰人亡。

他的称霸之路自会有人来接任,因为他有一个好儿子——熊旅。

公元前614年,楚穆王去世,其子熊旅即位,是为楚庄王,后世习惯于在“庄”这个谥号前加上一个“大”字,是为“大楚庄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