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岁月和面汤

这是一套很老的房子,藏在老巷子里,没有刷的发白的水泥墙,也没有贴的整齐的瓷砖。

几十年前,这是多么让人羡慕的独栋二层小楼,如今岁月已经斑驳了墙面,繁华背后隐藏着落寞,躲在老城区里晃过一年又一年,最后不免是要被拆掉的结局。

附近街巷里,满满的都是生活气息,摇着扇儿的老人,玩耍的顽童,拎着菜肉从市场走出来的人家。巷子尾的小卖部里,狭窄的空间里塞满了零食与柴米油盐,一口黄牙的老大爷递过来一包烟,江楚抽出一根来点燃,汲拉着拖鞋,优哉游哉的往老宅子里走,晃晃悠悠已过了半个月,黄昏的阳光不烈不热,正正好好。

江楚花了点功夫,在佛山最繁华的街头逛了一圈,填饱了钱包,联系了电线杆上的牛皮藓后,花了些钱办下了张假身份证。日期不过是随手填写的,算下来该有十八九岁,照片上的他微微歪着头,眼里是疲倦与冷漠,气质略显颓废,所幸长了一张还算俊俏的脸,看上去和这个年龄的绝大多数少年并没有太多区别。

推开院门,门轴发出吱呀的叫声,像是一个疲倦的老人在埋怨。

院子里是十几个小孩子,懵懵懂懂的练着些拳脚,他们口里吆吆喝喝热闹不凡,手上却根本没太大的动作。

单英一个个的纠正他们的动作,可等她移开了步子后,矫正好的动作却又变了样。事实上,除了她一个人认真的教导外,孩子们只当做是一个游戏,家长们也抱着同样的想法——工作太过繁忙,没有过多时间管教孩子,不如将孩子丢在这儿由她看管。

武馆收费已经几乎跌到了低谷,因此并不算高,而单英更是街巷邻居看着长大的,彼此知根知底,家长们都很是放心。

江楚从角落里拖了把折叠藤椅放在树荫下,泡了一壶茶,像是个老人家一样慢悠悠躺下,准备躺上一下午。

佛山并不是个养老的好城市,它是粤广地区轻工业的中心,工厂林立,人人都在为生计奔波。

除了江楚之外,街巷里以如此姿态准备度过一个惬意而舒适下午的,大抵也就是几个发丝斑白的退休老人。

侧头看了一眼单英,绑在脑后的马尾在阳光下甩动,脸上已多了些细密的汗水,她不可能不知道现在武馆半死不活的状态,却还要守着这里,不愿放弃。

江楚不知道她在坚守些什么,也没有什么兴趣了解,他只是临时的房客而已。

慢慢的摇着蒲扇,他转过头去,看着书中的字句。

这是一本描述清朝的历史读本,他在心底盘算是,那可能就是要去往的下一个时代。

女真遗甲十三副,据占神州二百载。

八旗兵、鞭子奴,扬州十日不封刀。

江楚合上了书页,额头青筋微微跳动,深深吐出一口浊气,心思慢慢放缓了下来。

都说穿清不造反,菊花套电钻...他得遵循穿越者法则。

但更多的是,他不想在脑后时刻顶着根金钱鼠尾鞭,这东西就是赤裸裸的耻辱。

一些清宫剧,皇帝也都顶着鼠尾辫,其实都是糊弄傻子的。虽说这是满人的传统,但把脑门上的头发剃个精光,留下长长的鞭子,是个人都能看出来有多么丑。

清朝皇帝不傻,当然不会也留这样发型,若是看皇太极、顺治帝的画像,可以很明显看到皇帝的发鬓和前额的头发。事实上剃发令主要针对的就是汉人,留头不留发,留发不留头,骨头硬的人都死光后,这也就会根植到人的骨子里。

后来的历史也表明,满族统治者的这一措施基本达到了预期效果,汉人完全接受且习惯了金钱鼠尾鞭。到辛亥革命推翻清帝国,号召民众剪去辫子时,仍然有许多人不愿意剪,可见剃发令对汉族影响极深,轻轻的辫子,已压断了中国人的脊梁骨。

江楚抿了抿嘴,到时候,反了他娘的。

孩子们都告别离去,随父母归家,单英一一送别,回过头来,目光落在江楚身上,无奈摇头,“今天还没找到工作么?”

“这样就挺好...”既然只是一个暂时停留的过客,江楚自然没有对未来的打算,听见询问,反倒是无比自然的回答,竟没有一点心虚的感觉。

当然,他也不是白吃白住三个月,江楚准备在走时将合一剑还给她,想必足以作为房租饭钱。

单英劝他不得,有时候感觉这个表弟心态就像是个垂垂暮年的老人一样,对岁月的平淡,对生活的随意,没有这份年龄该有的朝气,反倒是从而内外泛着沉沉的暮气。

她洗了把脸,走进厨房,利落的系上围裙,将葱剁碎,拿刀身轻轻一拍葱花,碾出香气来,再用生姜和蒜瓣在猪油里煎出香味,最后淋到葱花和菜叶上。

大锅里,水也已煮的沸腾,她捻起一块擦桌布,掀开锅盖,泛着腾腾的白色雾气时,急急捞出已经煮好了的面条。这一点最是难得,要求是不绵不生,嚼头刚刚好才成。

将之前的葱花菜叶淋入碗中,略一搅拌起来,便是香气四溢的葱油面条。

江楚是北方人,倒真就是好面食,虽是屁股没有从摇椅上挪开,可端着瓷碗却吃得飞快。

“吃慢点儿,明天还会做的。”单英看他狼吞虎咽的样子,劝了一声。

可明天就算是还能吃到,最多也就不过是三个月而已。

江楚没有回答,只是看了看她,笑了笑。

最开始,她在这里是为了等待夏侯武的出狱,但等到最后,却只剩自己一个人。

或许是太久一个人孤独的守在武馆,她很喜欢这种能够有人说话沟通的感觉。

西边余晖渐渐消散,天已经淡淡的黑了,最后将汤汁喝完,悠闲的一日就这么过去了。

“小楚,去打麻雀。”

门外有人在喊,白日阳光炽烈,老人家都懒洋洋不愿动弹,这会儿和风徐徐,凉爽正好。

因此每在晚饭后,总有老人聚在一起打雀牌,作为日常的休闲玩意。

这毕竟是国粹,江楚本着让传统文化继续传承下去的心思,立刻高声应了一句。

单英走来收走碗筷,见他终于从摇椅上起来,摇头问道:“又是杜前辈?”

江楚也就哈哈的打着马虎眼,一手摇着扇子,慢慢走出院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