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古钥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他推开门的那一刻甚至有些犹豫,怀疑自己做的真的对么?于古杺而言,那公平么?

他是想再跟古杺多呆一会儿的,只是来烈逊的任务令他在短瞬间又反应过来了。

“师兄!你来了……”司空羲一眼就看清了半推开门的古钥,急忙过去帮他把门打开。

可是他发现古钥似乎并不急于进门。

“你怎么了,师兄?”司空羲的脸色怪异起来。

“没事。”古钥愣了一瞬,终于进了门内。

司空羲还想说什么,但他看到易煜的眼神时,就悻悻的住了嘴,把门给关上了。

“古钥,怎么样?”易煜坐在案台一边,杯盏里盛着半盏温热的酒酿。他已经喝了很多盏,只是仍感觉不到醉意。

“司长,你说什么呢……什么怎么样。”古钥顺势坐在易煜对面,摸了一个杯盏,也想倒杯小酒喝。

可是易煜在短瞬间就将酒壶一把夺了过来,眉眼里有异光闪动。

“古钥,你不说?事情我已经知道了,再瞒下去,你真觉得对大家都好?”易煜盯着古钥。

“司长,你派人监视我?”古钥难得对易煜的动作有些愠怒,他攥紧了杯盏,同样瞪着易煜,“这不像你,易大哥。”

“都是些题外话。我问的可不是这些,”易煜将最后半盏酒酿喝下,“你在逃避。”

昏暗的油灯摆放在狭挤的小桌上,冉冉的油烟升上半空,最终吸附在了房顶的一小块用以收集油烟的板壁。因特殊的密闭处理,算不上大的房舍里,洋溢着几许暖意。

“我没有逃避,我只是选择了最优的解决办法。”古钥深深的看着易煜,“易大哥,你绝不会想到,我们来到烈逊城,会被一个下属耽误了行程吧?可是你又不好明说出来,对不对?”

“你只猜对了一半,或许你也绝不会想到,当初你在武役城里,向我吐露的心事,会被我深深的记下来吧?”易煜不禁笑了。

古钥猛地一怔,磕磕巴巴起来,“你……你是说,你早就知道了?”

“那个名叫杺儿的女孩,真美啊。”易煜斜瞥了古钥一眼,自顾自说,“如果当初我也能够遇见那样的女孩,我愿意放下手里的任务,去把她拽上我的战马,说什么也得扯紧她,生怕她会跑了。”

“一双柔似水的杏眼,真是令男人所倾慕啊。对么,古钥?”易煜捏住杯盏,目光触及油灯的边角,又收了回来。

“那是你!”古钥低低的嘶吼,“不是我!更不是杺儿想的如此!”

“行了,你的那点破事我也不想深究太多,先谈谈别的事情吧。”易煜嗤笑了一声。

“司长,你在嘲笑我么?”古钥抬眼去看易煜,眼里像是有烧红的炭。

“是不是嘲笑,你难道听不出来么?又不是小孩子,怎么行事作风还像个稚儿一样呢?”易煜挑眉。

“那你说的其他事……”古钥欲言又止。

“当然还是关于你的事。”易煜淡淡的说。

“还是关于我?”古钥一愣。

“据我所知,你的好弟弟可是要娶了那个女孩吧?”易煜的脸上带了别样的神色,“真是可惜了那么好的女孩。”

“司长,你到底想说什么。”古钥的脸又阴沉下来。

“不试着反抗么?钥小子。”

古钥呆住了,在他的认知里,这种称谓是只有古聂才用过。而易煜能够脱口而出,显然与古聂有什么关系。

“司长!你……”

“诶……先别急,你难道忘了你在古府里放下的狠话了么?”易煜又笑了。

“那司长肯陪我去闹么?”古钥也跟着笑起来,心中的阴霾渐渐的驱散了。

“你小子可别得寸进尺啊!”易煜笑骂,亲自站起身为古钥斟满了酒,推将过去,“喝吧,今晚好好睡一觉。”

“明天咱们就要去拜见烈逊城的主宰吕炽了吧?”古钥抿了一口酒,又问。

“对,不然我不会这么匆忙的回来的。”易煜看向了坐在一边想事情的司空羲。

古钥也跟着看过去,

一月初三,烈逊爵府邸

有三人自中庭前,慢慢地拾级而上。眉头紧皱的易煜攥紧了手里的燕翎族印,心里有着些许不安。

“司长,可是在担心什么?”古钥低声问。

“我只怕这次的请兵,并不容易让烈逊爵答应。”易煜盯着那十多级的阶层,有些发怔。

“司长,我看您也不必担心这些。”司空羲上前挥舞着双臂,眉飞色舞,”俗话不是说嘛,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

“你小子瞎说什么!”古钥狠狠地踢了他一脚,“吕家的地盘都敢说这么大逆不道的话,你想死啊!”

司空羲急忙住了嘴,悻悻地跟在了后面,一步踏上了最后的那级阶层。

他低头瞥见了这最后的一级阶层,是由上好的美玉铸造。可那质地里微微色变的,又闪着淡淡的金光。在吕骜的府邸里,他也曾见过这象征地位的玉阶,可那质地却是白里透翠的,哪里像这样沁着金光?他抬眼看了身旁的二人,但易煜似乎并没有发现什么端倪。他伸出手想要叫住二人,可话音卡在喉头里怎么也说不出去。

无关的事还是少挂念的好,他不能忘记来烈逊的目的。

两名着土色素服的小厮立在正堂前,看其面色,不过十有四五,就是比上司空羲,也小了那么几分。

易煜上前,将手里的燕翎族印郑重地交给了面前二人。可两名小厮仅笑着摇手,挡住了那递过来的族印。

“易司长,前些天来时,吾二人便是和大人相见过,只是您贵人多忘事,多半是因为要紧事而忘了我们,”二人皆是向后退却,将堂门慢慢打开,“还请易司长移步堂内,都督已是在内等候了。”

“易某谢过二位了,”易煜也不耽搁,收回了族印便略作一揖,偏头示意身后的司空羲二人跟上。

正堂里的陈设倒是与前庭相差无几,显得异常地古朴,像是前代遗留下来而略作修整的那样。司空羲瞥了眼身后慢慢关合的堂门,将头转向了前方。同时看到了那面容肃穆的男人坐于主座上,以及他腰上的细长佩剑。

不过细观他的周身,只隐约觉得他是个儒将,而不善武。

“吕某有失远迎,还请三位坐下一叙,”烈逊爵扬手示意身边的婢女备茶。

几个婢女迅速迎上,将茶杯搁在三人身旁的桌上,慢慢地将翡色的茶水倒入。

“这茶,乃是我烈逊名产上阳叶茶,其茶色有如翡翠般清丽。而且有别另种名茶的味道,这上阳叶茶,与其说是寡淡,倒不如说入口绵软,那令人恶感的苦涩也会渐渐消减,直至变为甘甜。”烈逊爵瞧着三人手里举起的茶盏,也是举盏,“此茶用来款待贵客,乃是极好。”

“多谢都督。”易煜遥相举杯。

司空羲学着二人的举杯方式,也是极为滑稽地用二手抓合式紧扣茶盏,一饮而尽。

“倒是忘了,”烈逊爵敲着座上的扶手,脸上浮着笑,“吾名为吕炽,三人也还是像那样称我为吕都督即可。”

“都督见外了。”易煜抬眼看他,手里多出了一封书信,“请都督过目。”

吕炽略一皱眉,似是为易煜的无礼而愤恨。他接过书信,已有愠色的面庞越发阴暗。

半晌,吕炽手执那枚书信已经读完很久了,可是没有任何动作。

易煜眼看时机的成熟,放下杯盏,回味了一番这上阳叶茶,慢慢地起身走到了吕炽的面前。

“司长这是去做什么?”司空羲凑近了古钥。

“依现在的形式来看,司长许是要同烈逊爵商讨援军的事宜了。”古钥摩挲着杯盏的质地,似是在欣赏其极美的做工。

“我看不太像啊!”

“哪里不像?”

古钥的话未说完,便被眼前的一幕怔住了。

只见易煜忽的半跪在地,面容肃穆。那从来都是只跪伏于吕骜的大礼,如今却是破了例。静的诡异的正堂里甚至可以听到人的鼻息声。

吕炽手里的书信缓缓地自手里滑落在地上,他慌忙躬身想要捡拾起书信,却被离地面更近的易煜抢了先。

“都督,还请定夺……”易煜抬头,双手将书信奉给吕炽。

吕炽的手悬在半空,拿也不是,不拿也不是。但真正将他逼入绝境的还是易煜这极为恭敬的大礼。

向来以礼教为重的吕炽是最喜被人以敬称相待的。而今易煜显然是吃准了他的软肋,利用其极好面子的品性乱了他拒绝的权利。

可他吕炽又如何能答应呢?先不谈援军的多少,单是军卒与战马交战时所需要的后资粮草就是一个极难供应的数字。他们将要迎战的是有“陆洲铁蹄”之称的奔骑本部。这几乎是一场无法取胜的交战。

更何况他的两万军旅是用以颠覆酉矢的决定性战力,怎能轻易借出这兵符?而且这种极大规模的战争,皇城早就该做出相关的举动,派出御殿禁军增援武役,可是他却一点消息都不曾听闻,更不要说大军既定的局面了。

看来这吕骜,已经察觉到了什么。

“易司长,快快请起!”吕炽恢复了脸色,上前想要扶起易煜。可易煜却是坚决不起,固执的想要听完他的决定再起身。

吕炽犯了难,誓不借兵则会招引吕骜的猜忌,导致皇帝对自己的疏离。如今吕骜的势力,在这酉矢可谓是只手通天,连皇帝都要仰仗几分他的威烈。若是在这内忧外患之时,他做出了有悖国家的行径,必遭各区都督群起而攻之。

“不知易司长所要军卒多少?”吕炽低声问。

“都督,此次战役,关乎我国存亡与否,如若失了势,那么这陆洲将会仅剩下八甲,正如三年前的洛茵那般!”易煜站了起来,再次郑重的作揖,“还望都督为国着想。”

吕炽猛打了一个寒噤,这么一番话便是要将他所有的军卒都要走了去?这是铁定要铲除外患再收拾了自己么?他手里端着的茶盏忽的一颤,掉落向地。

可这时,一只手忽然伸向了半空里的茶盏,滚烫的茶水洒满在那只手上,而杯盏也稳稳地被他握住。但那人却是没有一丝痛苦的神情,仅是将茶盏慢慢的放在了桌上。

“都督,可要小心啊!”来人缓缓地说。

司空羲看清了那张脸。那是一张颇为老态却意外的英挺的脸,他漆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