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飞鸟所见(下)

幻梦中。

陆玉娘正大发神威,借以风雷神鬼灵化身半鬼,右手唤风,左手御雷。

在虚幻之地,不必担心误伤,女鬼武又打定心思教训一下,眼前这个小看她的倭国武士,一出手便是风雷绝杀。

灰色的狂风掀起成锐利的乱刃,还有迅捷的苍白雷剑自天空洒落。

闹得梦中十丈平台天翻地覆。

她的半鬼形态,与陆连山很不一样。

毕竟是个姑娘,爱美之心多一些。

这面由心生之下,就让她在化身半鬼时,外形少了些许狰狞,布满雷纹的暗红躯体,依然能见少女般纤细的身姿。

脸颊虽也有似鬼面的肌肉耸动,但并无铜铃大眼,也无修罗獠牙。

取而代之的,是一双很妖艳的细长眉宇,在额头处,双目之中,却多了雷光聚汇的第三只眼。

白发飘飘,在她双鬓两侧,也多了四只小巧弯曲的红色鬼角。

身后依然有狂风汇聚成的丝带缠绕,还有蓝白色的雷鸣勾玉鼓,身后有个藏青色的虚幻身影,与她背靠背相连。

这风体云身,乃是风雷神的看家本领。

武器也不再是雷锤尖锥,狂风化作藏青团扇,而苍白雷光则聚为一把弧光直刃,这是更女性化的武器。

即便是共生同样一种鬼灵,在不同的命相与宿主躯体里,也能分化出截然不同的外在和力量。

这邪异非常的鬼武之道,其神异也可见一斑。

陆玉娘本是信心十足的。

风雷神入体,让她的武力在一夜之间,触及到了半步天榜的境界,膨胀的力量,理所应当的带来了膨胀的信心。

但...

“轰隆”

狂风雷鸣,神罪连击,将眼前平台轰塌三分之一,本该将地面连同其中的所有存在一起湮灭。

只是风吹烟尘之中,在硬吃了半鬼绝杀后,依然还有那个持双剑的身影于其中信步走出。

在他身后碎裂的地面化作层层浮岛,煞是奇异。

但那持剑人却在崩裂大地中如履平地。

坂本龙马毫发无伤。

他左眼中的光也并无变化,还是那让陆玉娘恨得牙痒痒的,属于强大武士特有的轻蔑。

破旧的斗篷在他身后飞扬三荒名刃被武士以手拄在身前,利刃甚至并未出鞘,短太刀也被插回腰间刀鞘中。

这就让人很怀疑方才他是以何种手段,硬吃下风雷神的绝杀。

陆玉娘悬于空中,鬼爪握持雷剑正欲上前厮杀但心中与鬼灵双生的陆连山却突然开口提醒到:

“风雷神在颤栗,一个不弱于它的妖鬼正在苏醒就在眼前武士身上...他也是个大鬼武实力还在你之上!”

“小妹,退!”

陆玉娘最听哥哥话了她当即御风后撤数丈,警惕的打量眼前武士龙马。

后者却并不以为意活动了一下脖子低声说:

“借着妖鬼之力肆意舞剑欺凌弱小的感觉,一定很好吧?

唉,当年的我,很不懂事,也如现在的你一样,为残暴的力量而倾心,却忽略了真正重要的东西。

在下,今日要教你一个道理,后辈。”

龙马的左手,反握住手中三荒名物,黑色的衣衫在这一瞬如被风吹得鼓起。

妖力暴动间,如风雷神般的妖鬼,化作虚影,从他体内奔涌而出,如火焰席卷大地,带起千万火苗灰烬。

求助下,【咪咪阅读】可以像偷菜一样的偷书票了,快来偷好友的书票投给我的书吧。

而在那火苗灰烬中,一个庞然大物,出现在龙马身后。

黑甲,红袍。

樱花乱舞,火刃飘摇。

黑白鬃毛猎猎舞动,蓝红双目熠熠生辉。

就如龙马一模一样的姿势,双爪交错于身前,拄着锋锐名刃,但在那一丈高的妖鬼头颅处,却是一个叼着烟斗,不断喷出烟气的...

狗子?

尽管它双眼狰狞冷漠,有如狼一样凸出的长吻,雪白交错的利齿,凸起的,极有精神的耳朵,像极了一头穿着盔甲,直立行走的黑白狼。

但陆玉娘怎么看那威武的妖鬼,都怎么像是一头摇着尾巴的狗子。

它真有条宽大的尾巴,在身后摇来摇去。

这个动作,严重的破坏了它登场时,那种威武沉重的气势。

“犬神!”

陆连山语气严肃的,对陆玉娘说:

“专注于破邪与战斗的鬼物,介于守护灵和恶鬼之间的大妖王,与风雷神一样,同样在东瀛家喻户晓,非忠诚者无法承载。

且看犬神与坂本龙马之间,不需要共生就能互通妖力,说明犬神于他,已不仅仅是鬼武这借助与利用的关系。

他与之契合的程度,远在你与风雷神之上,已是鬼武之道的大成境界,犬神已成他的守护灵...

小妹,你要提前做好,战败的打算。”

“后辈!”

坂本龙马抬起头,看着陆玉娘,他说:

“你之妖鬼已在瑟瑟发抖,你空有力量,却无羁绊,像极了当年的我,已走入鬼道,却不知为何而走。

沉浸于虚假的强大,无法自拔!你的刀,缺少觉悟,充满了犹豫。

认输吧!”

回应他的,是一道迅猛刺穿的苍白雷枪,坂本龙马并无动作。

身后犬神却咆哮一声,利刃出手,干脆利落的一记居合,将雷枪斩落成漫天飞舞的光弧雷火。

“心の向かうところ、剣の指すところ!”

龙马闭上眼睛。

身体前倾,手中三荒名物以拔刀术的姿态,横置于身侧。

“剣を抜く!”

东瀛语的低吼中,人鬼合一,三荒出鞘。

一记弧光乱斩,带起风雷神的惨叫痛呼,在那畏惧与怯懦的嘶嚎中,整个平台被一分为二。

战斗还未结束。

陆玉娘并不打算认输,龙马说她没有觉悟。

她有!

她想让这鬼武之道的前辈看看,自己的觉悟,可一点都不比他坂本龙马更差。

这一幕完整的落在沈秋眼中。

让他微微颔首。

输赢,并不重要。

借着这个机会,让陆玉娘更理解鬼武的力量延伸,对自己这个便宜弟子来说,是比输赢更重要的东西。

“有人来了。”

坐在一边,闭目养神的花青开口说:

“那个让我感到熟悉的气息,正在接近此处。”

“好。”

沈秋将注意力,从幻梦中回收。

在这一片安静的营帐里,他越过仰面倒在地上的,龙马的身体,坐在火塘边的马扎上,等着正主现身。

在营帐外的花鸟岛上,四个身缠煞气,全副武装的红甲武士,分列四周,都是龙马国的一流武士,也都是强大的鬼武。

还有两名身穿黑白袍,待高官的老阴阳师,手持灵幡,铜铃法器,于左右护卫。

这两人,是强横的驭灵师。

挥手布阵,转瞬间就能招来一支式神大军。

哪怕在东瀛最正统的阴阳师序列中,能强过他们的,屈指可数。

被这群人护卫当中的,却是一个七八岁大,穿寻常衣物,扎着长发髻,手握一把墨色倭刀的小男孩,他初看时普普通通。

但再看时,就能看到那双奇特的眼睛。

很清澈。

如一面不染尘埃的镜子,似能倒映出世界万物的根本真相。

“咦?”

在被护送着,靠近沙滩时,这男孩发出了一声疑惑的鼻音,引来身边两位老阴阳师恭敬的询问。

“那里!”

小男孩指着营帐外,分列于沙滩上,披着宽大斗篷,遮掩身形,但形态扭曲恐怖的七个大个子,他对身边的阴阳师说:

“那七人,都是残缺魂魄,本该消散于天地间,归于奈何黄泉,却能存于现世,还有奇异灵光相护,好神奇啊。”

话音刚落,那方身材最高达的惧魔便咔咔的扭过头,看向被众人护卫的小男孩。

“唔,那个白胡子老头在骂我,他好凶啊。”

小男孩顿时有些畏惧的缩了缩脑袋。

两个老阴阳师面面相觑,他们虽是东瀛强大的驭灵师,能感知灵异,操纵式神,但却无法如这孩子一样,以肉眼看破灵异。

这是高贵血脉所带来的天赋。

羡慕不来的。

六人护着小孩继续向前,待走到营帐外,他们看到护卫龙马大名的武士,都已无了生息,横七竖八的倒成一片,便人人拔刀。

眼前凶险,不能让贵人踏足其中。

但小男孩却不以为意。

他看着营帐之中,说:

“我见犬神拔剑,正与生双面,御风雷的强大妖物对搏,龙马君与那中土的小姐姐,正杀的兴起。

他很高心呢。

我已许久没见到龙马君如此高兴,忠诚的犬武士,大概也在为寻得好对手,而倍感欣喜。”

“你等都留在这里。”

小男孩将手中沉重的墨色倭刀提了提,他对六个护卫说:

“我去见他,他在等我。”

“不可!”

两个老阴阳师立刻开口说:

“此地乃险境,来人不知善恶,贸然前去,恐伤御主。”

“不会的。”

小男孩仰起头,认真的对两个老头说:

“龙马君委屈求全,是为了我们寻得一道生机,我曾见不到任何的光,是龙马君在黑暗中如忠犬般护卫我。

但眼前,有光。”

说完,他也不理会众武士的阻拦,独自配着长刀,整了整衣服,大步走入营帐里。

光线暗淡一丝,让小男孩的眼睛眨了眨。

下一瞬,他就看到了坐在火塘边,正看着他的那个男人。

两人四目相对。

倒映在沈秋眼中的,是一个半大孩子。

体魄有点弱,但那双眼睛却非常明亮,奇异的眉宇被做成两轮勾玉,初次之外,他和中土的小孩,也没什么区别。

矮小的个子,瘦瘦的身体边,很辛苦的抓着一把沉重的墨色黑刀,那刀的长度,比他整个人还要高。

但他死抓着那把刀不放手。

那似是一种象征。

“我叫飞鸟,没有姓氏。”

被沈秋注视,小男孩有点紧张。

但他很有教养,一举一动都有大家风范,在营帐中的花青和真济老僧的注视下,这小男孩解下腰间墨色黑刀,双手捧起。

他向前走出两步,落落大方的将手中刀向前举出。

说:

“这把刀,是我父亲留下的,最珍贵的东西,父亲说它有一个国家那么沉重,它确实很沉,我没办法用它。

不如就把它送给阁下,请阁下放过龙马君,饶恕他的无礼。”

这孩子声音清脆,说话时很有节奏,就如颂诗一样。

沈秋并不看被递到眼前的名物,他的目光,一直落在眼前这孩子身上。

但真济和尚上前一步,仔细打量那把黑色的,带着如月弧般优美曲线的刀,着重看刀镡铭文。

这一看之下,老和尚顿时倒吸一口凉气,他瞪大眼睛,似是惊疑不定的,看着眼前这个七八岁的孩童。

几息之后,他颤颤巍巍的,对沈秋说:

“这把刀,叫三日月宗近,是东瀛皇室名物,代代相传。”

沈秋好像没听到一样,他看着眼前小童,轻声问到:

“你是怎么知道,龙马对我无礼?”

“我看到的。”

飞鸟咧开嘴,笑着说:

“我的眼睛,可以看到很多东西。

就比如阁下,在我眼中,是一头身披盔甲,全身赤红,鬃毛飞舞,头生独角,威武非凡的巨犀。

正在璀璨星空里奔驰,龙虎相随,又洒下点点光芒,照亮浓重黑夜,为看不到光的人们,照亮前方的路。”

“哈哈哈哈”

沈秋扬天大笑,他说:

“你这孩子,一开口就骂人,我分明是个人,又岂是什么威武巨犀。”

笑归笑。

他却知道,眼前这孩子,说的是对的。

紫薇道长曾为他批命,说沈秋的命格为北方七宿第一,斗木獬之相。

所谓斗木獬,不就是一头横冲直撞的犀牛嘛。

笑完之后,沈秋的表情变得认真起来,他对眼前飞鸟童子说:

“我这趟,是为你来的。

你是谁,我不关心。

你的血脉源于何方,我也不是很看重。

但你这双眼睛,我很需要,飞鸟,我欲再斩仙人,要靠你这双眼睛,为我指明方向,你愿意帮我吗?”

“愿意啊。”

小童子见沈秋不接手中刀,自己举着也很累,他便将长刀杵在地上,双手扶着,面对沈秋的询问,他并没有太多犹豫。

就如寻常孩童一样,应声说道:

“那我帮了你,你也要帮我。

我的故乡现在很乱,好多人死去,好多人背井离乡,我看到了太多灾难,看到了太多恐惧,我的眼前,除了黑暗,什么都没有。”

这孩子抿了抿嘴,说:

“我帮你斩杀仙人,你也要帮我驱散故乡的黑暗,我出生后,一直没看过樱花,父亲说说那是最漂亮的风景,我...

很想亲眼看看。”

“我帮不了你。”

沈秋坦然的说:

“但有个人可以帮你。”

“你愿意跟我走得话,我会把你介绍给她,她一定会很喜欢,毕竟,我家青青,从小就很想,要一个可以被欺负的弟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