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开诚布公

这副外表,是那人没错了!

但是她已经死了!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活生生地出现在这个世界里?

就像……就像凌昭自己一样!在这个世界存活了下来!

仇恨在心中翻滚了起来,杂七杂八的思绪堆挤在凌昭脑海中,各种各样的属于自己的呓语响起。

“这个女人为什么还活着,杀了她!”

“不对,这里是游戏里,她不会死……”

“她绝对不是玩家,肯定和我一样,不一定能复活……趁现在她还没反应过来!”

“……”

“喂!你怎么了!”

“鸦见寒!”

“鸦见寒!”

嘈杂的声音中突然出现不同的声音,让凌昭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鹤知归挡在他和月玖儿之间,表情严肃,刚才的喊声也来自于他,而月玖儿则有些害怕地藏在鹤知归身后,疑惑地望向凌昭。

凌昭侧目,已经凑过来了几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吃瓜路人,也知道自己的表现过于异常,目光一沉,放开了钳住月玖儿手腕的手。

“嘶……你这人怎么一点礼貌都没有。”月玖儿撇嘴,委屈地揉着手腕。

景小东点头,旋即马上摇头,“一定有什么误会……是吧鸦哥。”

凌昭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说道:“跟我师父说,我跟这两位朋友有点事商量,先离开一段时间。”

景小东挠头,“你可以自己给他发信息啊,我来说怪怪的。”

“嗯好。”凌昭点头,向前走去,方向是衔絮桥背对传送点那边,顺便他给了鹤知归一个眼神,示意对方跟上。

凌昭思考过,也许自己不该冒险叫他俩过来独处,如果鹤知归和那个“月玖儿”是一伙的,自己也许就交代在这里了。

尽管月玖儿是个奶妈,但等级摆在那儿,还有个手段很多的鹤知归,处理掉自己还是绰绰有余的。

但现在凌昭心里有很大的疑问需要去解答,他赌鹤知归的人品,赌他并不会跟月玖儿一起动手击杀自己。另一手准备就是跟景小东交代的那一句,与其说是交代景小东,不如说是说给月玖儿听——他有靠山,不要轻举妄动。

这样大概就够了。

后方,鹤知归向景小东和天亚报以歉笑,然后拉着月玖儿跟上了凌昭。

月玖儿嗔怒道:“我都快被吓死了,你怎么跟个没事人一样,你都不觉得他不太对劲吗?”

鹤知归反问:“你不是早就应该知道这一点吗?放心,我和他短暂接触过,是个还算理智的人,也是时候坦诚相待了。”

月玖儿瞪了他一眼。

在衔絮桥地区找一个无人区域还是有不小难度的,凌昭绕了一大圈才找到了安静的地方,并且确认周围不会有围观群众了,才停下脚步。

他双目微阖,记忆里千奇百怪的画面仿佛映在眼前。

第一块石子砸向了镜面般的记忆,留下了漆黑的孔洞和向外蔓延的裂痕,在各种作用力影响下,裂痕越来越多,直至布满整块镜面,让它支离破碎。

凌昭的目光从来只会停留在最刺眼的那块黑色上,并未刻意回想初端,尤其是来到这个世界之后。

他以为已经来到一个与过去再无任何关联的世界,过去的一切都应该暂时被尘封,尤其是那些不是特别重要的回忆。

但这一切的平静,都被突然出现的月玖儿打破了!

在记忆中,那个和月玖儿有着一样面目的少女,是凌昭所在门派掌门之女,因为长辈交好,自幼关系不错,少年时期这位师妹更是异常喜欢黏着自己,甚至是仰慕自己。

虽然他不曾接受对方心意,但也不曾否认对方是个很好的人,直到对方撕破伪装,露出单纯外皮下的阴暗。

或许是因为嫉妒,或许是因为爱而不得,那个少女伙同凌昭的敌人阴了他一手。那是凌昭第一次感觉到人生险恶,但不是最后一次。

她没有成功。但接下来的是,摸黑,编排,利用权势反将一军,这是她身为掌门之女的特权。

尽管这点作为微不足道,但它却是一个开端,仇恨凌昭的那些人,敌视者,嫉妒者,种种……闻味而来,将他们的恶意浇筑在破洞之上。

他们彼此“交谈”,相互映证,将白的说成黑的,将假的说成真的,最终塑造了传闻中的“魔头凌昭”。

到了最后,是真是假,除了凌昭本人,已经没人可分辨了。

凌昭叹了口气,过往记忆如线条般梳理清楚,后面两人也跟了过来。

“啧,绕这么大个圈子,看来是有很重要的事要谈?说吧。”

鹤知归拂去一旁柳树脱落的枝条,看向前方沉默的凌昭,露出从容的笑容,只可惜被面具挡了一半。月玖儿想躲他身后,但转念一想游戏里怕什么怕,索性大大方方站好。

太鲁莽了……凌昭叹息,因为震惊和恼火,竟然没有经过更多的深思熟虑,就选择直面她。但到这一步,总不能嬉皮笑脸地说着只是开个玩笑,就此揭过吧?

凌昭转身,目光在两人之间移动了好一会,慢慢压下心中冒出的怒火,现在不是发难的时候,解开月玖儿身上的谜题更加重要。

好像是被凌昭的眼神刺到了,鹤知归叹了口气:“怎么回事?吃醋了?”

凌昭刚准备说出来的话被瞬间呛住,“……能不能来点正常人发言?”

鹤知归摊手:“你一直不说话,我只能自由发散思维咯。”

凌昭压下暴揍对方一顿的冲动:“其实……”

“你不是真实世界的人吧?”鹤知归淡淡地说着,好似平常路过打招呼的话语,但听在凌昭耳中,却如惊雷。

“……”凌昭惊疑不定,竭力控制表情不变,但眼神是骗不了人的。

鹤知归依旧和煦如初,淡定从容,“你是源自游戏漏洞而诞生,在程序夹缝中钻出的一段数据,还是身份标识被混淆了,又拥有智能意识的系统角色npc。又或者是……真正异界的来客,外来的入侵者?”

说出这些话时,鹤知归一如既往的风骚,仿佛一切尽在掌控。而他身边的月玖儿表情也丝毫不见惊讶或不解,而没有争议,即代表认同。

果然……是她。凌昭心中怀疑瞬间坐实。就算凌昭表现的有那么一点不合常理,也无法笃定地得出上述结论,但在已知结论反推的情况下,验证则简单很多。

“至于为什么这样猜测嘛……”

“首先,你的表现超出常人太多了。一开始以为只是普通人水平,可后面是越来越离谱。尤其是尺玉原那一剑,真是可怕啊,我都以为是那什么镇渊使跑回来又砍了一剑。”

“你说,正常人就算突兀获得了70级的力量,也只有挨打的份,更何况在没有技能书的情况下,挥出那一剑呢?”鹤知归不急不缓说道。

凌昭轻轻说道:“那只能说明你见识太浅薄了,世界上庸人有,隐藏的神秘莫测之人也有。而且,你当时也不比我差啊?”

“我是特例。”鹤知归笑呵呵的,并不准备回答这个问题,“第二,在尺玉原镇界碑处,你触发奇遇的方式,太过古怪了。我是否可以理解成,你因为自身某些特质,与镇界碑发生了共鸣引起变故?”

镇界碑就是尺玉原的传送碑,在经过尺玉原历史剧情后,他便改口了。

不给凌昭开口道机会,鹤知归翻手,一块共享界面出现在他身前,“第三,我觉得你有必要看一下,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场景。”

“!”

第一次见面?这句话毫无疑问有一次震惊到了凌昭,第一次碰面难道不是在尺玉原吗?!

“哟,又是喜闻乐见的bug时间?”一个略带讥讽的声音在视频里响起。白羽舟出现在画面中,上面乘坐着一男一女,虽然面部看不清,但凌昭一眼认出是鹤知归和月玖儿。

画面上是昏暗的天空,下方是清澈的河流,一道血红色在天空中撕裂显现,内里是深邃的血墨色。

下一秒,一个黑色的身影缓缓脱出,那黑影就转瞬即至,砸向水面,血墨色巨浪溅飞铺天盖地,嘈杂的呼喊声此起彼伏。

没过多久,这一片区域,只余下一片血墨色,和那中间的人影。

“他们都死了。”

浑身血墨之人悬在江面之上,灰色的影子交错飘荡着,阴惨惨的血雾笼罩在这一片区域,只是看一眼便令人压抑。而上空,厚重的乌云在凝聚,逐渐变成黑压压一片。

“天罚?”少女的声音响起,而下一刻,血墨之人闻声而来,冲至近前,仿若恶鬼。

“沉梦曲!”隔着视频都能看出月玖儿的手忙脚乱。

但下一秒,她便不用担心了。

天空之上,突兀地劈下一道雷霆,径直落在面前这人头上。面前人瞬间僵住了。

而观看视频的凌昭也僵住了,因为距离足够近,他看清了这个人就是自己!

自己什么时候做的事?为什么毫无记忆!

愠怒的沉雷冲击了乌云的重重包围,如利剑一般倾泻。雷柱生生截断江水,浪水翻涌之间便化作水汽消散。

“我滴个乖乖,这是血罪值达到多少了,我从未见过这么可怕的天罚。”随着视角拉远,月玖儿再次说道。“那人怎么样了?”

过了一会儿,血光散去,洛江恢复了波澜不惊,静静按着既定的河道流淌。

“应该是死了吧。”

“苏苏,你怎么了?”

“他没有死。”

“你怎么知道——你做什么?”

画面中的鹤知归跳入水中,而跟随的画面视角也进入了水面之下,照出他在水中散开的丝绸般的银发。

而与这一抹干净的银白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深邃的水中,血墨之人缓缓落下,浓重的黑色漩涡在他底下形成并溢散,仿佛水下一个散发浓郁死气的毒疤,深深刺激着视频之外凝神观看的凌昭。

视频到此结束。

“……”他竟然一时没能平复过来。

自己到底是以怎样的方式从炼狱山底的深渊来到这里的,凌昭好像把握到了一点灵光,却缺了一点决定性的因素而无法得出结论。

“嘿嘿,所以你说好像见过我,还是很正确的嘛。”不过,不妨碍鹤知归逗他玩,这是指尺玉原之遇。

凌昭声音沙哑,“后来呢?”

“后来?”鹤知归表情凝固了一秒,心痛说道:“后来你也好意思问?你自己干的事你不记得了?”

“……”凌昭感觉自己头上又有好多个问号,什么叫我也好意思问?

鹤知归痛心疾首:“要不是你这个哪来的怨种,要不是我好奇凑了个热闹,靠近你旁边全是bug乱流的区域,我也不会掉到一级。你居然给忘了,我鄙视你!”

“……”

这么说来就好像合理多了,凌昭恍然大悟。为什么鹤知归也是个萌新,却如此“博学”,一副天大地大老子都熟的样子。而应对邑符缺那一战,技能书是早就已经装备上的,装备从何而来的问题也可以合理解释了。

鹤知归难得郁闷:“你该庆幸,我对未知的好奇远超过游戏实力的看重,不然早把你交给客服处理了。你现在要么早被处理了,要么在小黑屋遭受折磨。”

对未知的好奇?难道不是某个人的建议?凌昭余光看了一眼月玖儿,她嘴角带着一抹笑,不知道在笑什么。

鹤知归从郁闷中挣脱出来,“之后我得下线去上课,就把你交给玖儿看照了。”

凌昭心中一提,这不是把羊送入虎口吗?但是想来,那时自己连角色都未建立,月玖儿想攻击自己也没办法,所以安稳地度过去了。

但没法攻击,不知道对方又能做出什么非人举动?凌昭还是不放心。

“谁知道这丫头就一会没看着你的功夫,你就自己不见了,因为这事,我说了她两句,这丫头就闹矛盾把我删了。”所以在尺玉原的时候,鹤知归打趣自己孤零零没有游戏好友。

说到这里,鹤知归暗搓搓埋怨地看了一眼月玖儿,后者哼了一声,但看样子这事已经揭过了,所以没有说多余的话。

凌昭轻轻点头,后来自己爬出了深坑,去了翎羽庄,“所以你在尺玉原为什么不直接说明一切?”

鹤知归轻笑,“你不觉得,在知晓一切的情况下,看着你演戏,极力掩饰自己的行为破绽,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吗?偏偏我又是那种善于观察者,这种体验很美妙……咳咳。”

感觉到主题跑偏了,鹤知归及时纠正:“当然,我也没有一直逗你玩啊,至少在确认你不是什么邪恶歹徒之后,我直接决定将一切告诉你了对吧。”

凌昭深深盯着他,沉吟一会儿后慢慢开口:“一切?不见得吧……”

“嗯?”

凌昭低垂目光,瞳孔转向月玖儿,“这位在你叙述的故事里,扮演了什么角色呢?”

“玖儿?”鹤知归捏了捏下巴,“你是担心她透露你的秘密?放心,玖儿也是神秘事件爱好者,我们之间的事她不会说出去的,我可以保证。”

月玖儿脸色挂着娇俏笑容,轻轻点头。

“你是真不知道吗?”凌昭轻声说道,“在你身边的这位,清秀俊丽,单纯如白芙蓉……”

“嘿嘿,其实也没有……”月玖儿脸色微红。

凌昭脸色带着讥笑,“其实骨子里早就腐烂,被恶念和狠毒填满了。”

月玖儿一愣,脸色变的很精彩,杏眼瞪圆:“你!我招你惹你了,为什么骂我!”

凌昭只是嘲讽地翘起嘴角,不再说话。

“苏苏!你看他你看他!”月玖儿用力拉拽鹤知归的袖子,清脆的声音里满是委屈。

“等一下,等一下……”鹤知归被这生硬的转折惊到了,迟疑问道,“鸦见寒,你可要对你的言行负责,污蔑一个女孩子可是不好的行为。”

凌昭声音不带什么感情:“自然,你没有理由相信一个刚认识的人,而我也并不需要你相信,这只是我作为‘短暂朋友’的忠告,怎么想是你自己的问题。”

鹤知归扶着折扇,蹭了蹭下巴:“……咳咳,既然这样,不然把你们俩的故事讲给我听?我想你要我们过来,本来也有此意吧?”

月玖儿推了下他的胳膊:“什么叫我俩的故事,我根本不认识他……”

凌昭点头,“这确实有关我一段灰暗的过去,但具体内容恕我无法告知。我只能告诉你,表面的伪装越是浮夸,伪装被击破所见的内里,越是极端。”

凌昭相信自己这句话不难理解,你不是喜欢装单纯可爱吗?反正我不信。

月玖儿咬牙切齿,似乎下定了反驳的决心,但却被鹤知归拦住了。

“你的话,我无法赞同。”鹤知归摇头。

凌昭点头,“我知道,伪装要是这么好认清,我也不会被骗了。”

“我想不到你们能有什么矛盾,也想不通。”鹤知归叹气,看向一旁气鼓鼓的月玖儿,眼神宠溺。

“因为玖儿是我亲妹妹,我看着她长大的,我想不到你有任何理由认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