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三十七章 邙山大败

出东门,不顾归。来入门,怅欲悲。盎中无斗米储,还视架上无悬衣。拔剑东门去,舍中儿母牵衣啼:“他家但愿富贵,贱妾与君共哺糜。上用仓浪天故,下当用此黄口儿。今非!”“咄!行!吾去为迟!白发时下难久居。”——《东门行》佚名〔两汉〕……受鱼朝恩的谗言影响,肃宗对不遵圣意、消极据守的李光弼有些不满,但鉴于鱼朝恩不懂军事,所以肃宗宁可选择慎重对待。当大唐军界的二号人物仆固怀恩也极力主张出击迎战时,肃宗动摇了,天平的砝码开始倾斜。肃宗思虑再三,终于决定采纳鱼朝恩和仆固怀恩的意见——主动进攻。肃宗随即下诏反攻。二月下旬,肃宗不断遣使者往河阳,命令李光弼出兵。此情此景就跟当年潼关之战时,玄宗一再逼迫哥舒翰出战的情景一模一样。面对天子连下十二道金牌催战,李光弼无可奈何,倘若再不出战,就是抗旨的大罪了。无奈之下,李光弼只好命郑陈战区节度使李抱玉驻守河阳,然后与仆固怀恩、神策军节度使卫伯玉一同出兵,进攻洛阳。鱼朝恩作为监军使,跟随李光弼的中军前行。上元二年二月二十三日,史思明期待已久的决战时刻终于到来。当唐军主力进抵洛阳城外的邙山下时,史思明早已在此以逸待劳、严阵以待。李光弼命令大军依据险要筑阵。骄傲自满的仆固怀恩自诩自己的蕃汉劲卒兵强马壮,不听李光弼号令,一马当先,率领前锋军陈兵列阵于一马平川的平原之上。李光弼大惊,赶忙派传令官告戒仆固怀恩:“依恃险要,进可攻,退可守;列阵平原,一旦失利则全军覆没。史思明擅长野战,绝不可轻视!”随即一再下令仆固怀恩移兵于险要处。有了监军使鱼朝恩撑腰的仆固怀恩有恃无恐,对李光弼的将令置若罔闻。李光弼和仆固怀恩将帅不和之事,史思明早就收到情报。此情此景,再次印证了这条情报的准确性。史思明看着唐军主力分裂成两路,阵势移来移去一直没有稳定,知道战机出现。史思明狼童一眯,对左右将令道:“唐军刚刚列阵、立足未稳,正是一鼓作气、强攻之际。听我号令,全体骑兵,准备冲锋!”史思明手一摆,发出了勐烈进攻的号令。只听牛角号一声狼嗥,早已按捺不住的胡人铁骑像决堤的洪水一般,顷刻之间,漫过了两军之间的阵地。一年零四个月,范阳铁骑空有一身蛮力,却几乎无仗可打,最多只能打一些最不擅长、伤亡极大的攻城战。范阳铁骑憋了一年零四个月的怒火,瞬间释放,爆发出惊人的战斗力。邙山脚下,原本是一片开阔的农田,连年战乱,田地早已荒芜,变成了一马平川的荒草原。这种开阔地形最适合骑兵冲锋。范阳铁骑山呼海啸而来,马蹄所踏之处,大地震动,发出轰轰的沉闷之声,数里外都能感应到。面对旌旗蔽日、锐不可当的范阳铁骑,尚未列阵完毕的唐军哪里是其对手。仆固怀恩自诩无敌的蕃汉劲卒一触即溃,其阵地率先被冲垮,麾下骄兵悍将纷纷夺路而逃。前锋军的大溃败严重影响了唐军的士气。溃散下来的蕃汉劲卒如同泥石流,冲击着唐军的中军大阵。倘若是敌方军队,唐军早就用白复提供的万钧神弩等大型床弩抑制其冲锋,可面对同袍战友,各路唐军的指挥官实在下不了手,将其射杀。战机转瞬即逝,等到诸位将领回过神来,溃散下来的唐军已经将中军防御阵线冲的七零八落。李光弼据守险要,阵型保持的最为稳定。可左右两军及后军的溃败,让其中军立刻陷入叛军的包围之中。李光弼身先士卒、指挥将士奋勇死战,可大势已去,如孤岛般的中军最终没能抵挡住叛军的凌厉攻势,很快被击溃。兵败如山倒。李光弼的中军帅旗一倒,各路唐军更是不战自溃,全部掉头而逃。唐军霎时间全线崩溃,士卒四散逃命。“自己苦心经营多日,没想到最终换来的,竟是这般局面!”望着叛军滚滚杀来,李光弼长叹一声,拔出宝剑,当场就要自刎。李光弼的亲兵校尉一把夺下将军的长剑,急吼道:“将军,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李光弼悲愤不已,叹道:“这一仗,恐怕朔方军的主力都拼光了,我还有何颜面留在这世上。”亲兵校尉眼珠一转,急中生智道:“大帅,就算朔方军全军覆没,可是安西北庭铁骑还在。等到白复将军从江淮北上,咱们依然有实力剿灭叛军。郭令公已然被弃用了,倘若您再为国捐躯,白将军独木难支,大唐可就真完了!”听到白复的名字,李光弼眼睛放光,瞬间恢复了理智。“阉党害人,倘若我轻言牺牲,他们下一个要对付的,就是复兄弟啦。再屈辱,我也得活下去!”见李光弼回心转意,亲兵们赶忙拽着李光弼的战马,掩护大帅向北方撤去。邙山之战,唐军将士被斩首数千级,丢弃于道旁的军辎武器更是不计其数。史思明得势不饶人,一路掩杀。李光弼和仆固怀恩率领残余部将渡过黄河,一路逃至闻喜,才逃过叛军的追杀;鱼朝恩与卫伯玉逃回陕州;驻守河阳的李抱玉见大势已去,只能弃城而走。河阳、怀州相继陷落。李光弼在河阳坚守一年多所取得的战略优势,就这样在一夕之间化为乌有。消息传到长安,朝廷大为恐惧,决定迅速向陕州增援。……关于邙山大败的紧急军报,算是解了李俶的围,否则他都不知道如何应对白复和来瑱的当庭责难。朝会结束后,李俶找来亲信私下商量,派谁增援陕州,对付史思明。陕州一旦丢失,叛军就会直逼潼关,长安危矣!众人不顾李俶的感受,众口一词:“当下的危局,唯有郭令公或白将军才能抗衡史思明。”李俶在殿堂内徘回良久,他实在看不惯白复一副舍我其谁的样子,好像大唐除了他就再也没有其他优秀将领了。可眼前的现实是,大唐诸将都被范阳铁骑吓破了胆,没有人敢直接面对史思明的主力。在众人眼中,白复领兵,不仅百战百胜,而且所需军需粮饷最少,将士伤亡最少。只要不是心存偏见,谁都会认为白复是最适合的统帅人选。李俶思来想去,觉得先以大局为重。毕竟烽烟四起,战乱不断,受损最大的还是李唐皇室。先让白复出马,剿灭叛军后,再清算今日之事。李俶心中暗道:“刘邦为了大业,尚且能容忍自立为王的韩信、黥布等人,我难道还不如泗水亭长刘季?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和白复的恩怨,来日方长。”李俶好不容易说服了自己,决定暂时不与白复计较。可如今和白复闹得如此之僵,怎么才能借坡下驴、握手言和呢?李俶找人探过口风,白复扬言,不杀掉诬陷自己和安西诸将的宦官艾东和邢延恩,绝不善罢甘休!想到白复睚眦必报的嘴脸,李俶食不知味,夜不能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