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落魄（下）
老成些的卫士脸色倏白，彼时听到西城巨响，自己唯恐城中生乱误了宗国大事，为了获得第一手的情报才不得已擅离职守，满以为过后领了二十军棍便罢——自忖比起探得的蹊跷情报，这点皮肉之苦实在算不得什么。
不过他虽明白轻重缓急，也没忘了放任王女殿下于西门“自处”是何等不妥，等到“抄近路”赶回却不见她踪迹，询问同伴也没个准信，心怀疑虑之下或是出于自我安慰，只道她听劝回了内宫，没成想越担心什么便越来什么……
此刻再多懊恼已然无用，老成些的卫士当机立断，转头示意同伴稍后再说，立即引二位少年到门外马厩牵出两匹强健军马，这才对他们郑重道：“王女殿下安危不容有失，请祀子、将郎速去，如有意外可立即求助城卫军！”
烈煜重重点头，皓灼也只简单地回了句“知道啦”，然后两人便翻身上马迅速离去。
老成些的卫士目注马蹄扬起微尘，等他们走远才折身返回，见同伴仍“固执”地望着自己，虽未出口责备，眼神中却不无嗔怪之意，当即咧嘴无奈苦笑道：“是俺糊涂！今日之事怕是要连累你了，真是抱歉！”
“……哼！加上私借军马，这回五十军棍可就没那么轻易了，搞不好……还要罚俸呢！”
“呵呵，说不定能够功过相抵呢？真要不成……军棍俺是没办法替你挨啦，但罚俸么……俺保证给你补上行不？”
老成些的卫士知他并非真个在意上峰追责，而是胸中怨念仍有不平，故半是调侃半是安慰道。
寡言卫士翻了个白眼，再不愿与他多说什么，老成些的卫士见状似也觉没趣，场面一时陷入尴尬，良久，面色各异的两人皆不约而同地在心底默祷。
——君父庇佑……但愿只是虚惊一场！
烈煜、皓灼打马狂奔，如今城中虽未实施戒严令，但剑拔弩张的紧张氛围，便是三龄稚子恐怕亦有所觉，所经之处家家户户门扉紧闭，偶有好奇心重的，便在院墙、阁楼上探头张望，见得两位少年骑着军马“招摇过市”，自然少不了一番指指点点猜测议论。
其中不乏“纨绔”、“胡闹”、“荒唐”、“张扬”、“鲁莽”，甚至更不堪的零星非议随风传来，两人皆是耳聪目明的炎宗武者，尽管急急前行也没给漏听了去。
烈煜倒好，一来自小没少受白眼已经习惯了，二来目的明确心无旁骛，待之便如过耳清风罢了。
不过皓灼显然就有些不满了，毕竟不久前也如这般乘马进宫禀报要情时，那可是志得意满、威风八面，很是享受了一把沿途民众的惊叹赞赏目光的，而今两相对比实在有点难以接受。
思来想去前后差别无非就是少了城卫军士随行而已，由此心中更觉郁闷——难道如我等少年便做不得“大事”？只配镇日在城中各处打闹厮混才是正常？
若换了平时，皓灼说不定就要对着某些人反唇相讥，好好出出胸中恶气，但眼下却只能强捺着性子，皱着眉头黑着俊脸连踢马腹，如同逃离一般加速前进。
烈煜坐在马上一边暗中调复，一边双眼四下逡巡，本想找个机会寻人打听几句，一个没注意已被好友拉开快两个身位，眼见前方兴德桥已然在望，街上除自己二人双马之外仍无半个影子，心中失望之下只得加力迅速跟上。
过桥之后，两人沿着宽阔的青石大道直往西北角的神策将军府而行，西城历来是宗国权贵聚居所在，占地广大但实际人口却并不太多，加之平常门禁森严规矩繁多，比之他处自然清静不少，但连番变故之后，此地人气却反倒更旺盛些。
烈煜见状稍稍放慢点速度，不过一柱香左右便连遇两名或是出门打探消息的健仆，只可惜询问之下一无所得，正当心中彷徨，忽生或许槿萝并未来此的惊诧念头之时，偶然抬头却见旁边宅邸院墙之上露出一名年轻男子的脑袋来。
那名男子至多十七八岁，头戴灰布小帽，看其模样应是院中家丁，此时撞上黑衣少年严峻中混着焦灼的目光，心虚之下便猛地往回缩去，却差点不小心弄倒了身下墙梯，于是手忙脚乱地攀住院墙才没有真的掉下去，不过转瞬之间已惊出一头冷汗，模样滑稽又可怜。
烈煜微感歉意，正要埋头匆匆越过却倏地福至心灵，随即一把扯住缰绳，引得健马“咴律律”声中人立而起，皓灼虽留意到了墙上动静但并未当回事，故慢了一步才反应过来。
“请问小哥，大半个时辰前有没有见过一名十岁左右的女童从这儿经过？”
这名年轻家丁素爱看热闹，今日家主因要参加祈祀盛典不在府中，等到城中变起便借故探查情况向管事讨了这份“美差”，果然好生“大饱眼福”了一番，现下听得发问似乎有点意外，趴在院墙上极力稳住心神，这才努力回忆今日所见并小心翼翼抱拳开口。
“回……回将郎，之前小子倒是……倒是见过几名女童，不知……不知将郎说的女童是何模样？”
烈煜听得精神一振，虽没想到他竟然认识自己，但这并非重点，当即仔细描述了一下槿萝的样貌，只可惜说了一长串仍见对方目带疑惑，心中顿时有点泄气。
便在这时，已反身折回的皓灼忽然对着墙上扬声插道：“见过‘宗女傧相’没？就是各种典礼上经常出现的那些穿红纱裙的花童丫头。”
烈煜只听了第一句便在心中暗骂自己太蠢，怎的竟忘了槿萝回殿之后又急急出门或许并未更衣这茬，当下满含期待地望着那名年轻家丁，希望从他的表情中看出点不同来，而这回的确没再失望。
“宗……宗女傧相？”年轻家丁目光一动，显然想到了什么，虽不太适应两人忽转热烈的目光，还是硬着头皮道：“呃……小子的确见过一位。”
“什么时候？”黑衣少年急切的语音中有点情难自禁的颤抖。
“唔……就是在那声巨响传出后不久吧……”
烈煜、皓灼对望一眼，彼此目光中的激动大喜简直难以言述，还是后者先回复过来，继续对着墙上道：“你看清她去哪儿了么？是不是往神策将军府的方向？”
年轻家丁下意识地点了点头，随后又迅速地摇了摇头，见对方皱眉赶紧解释道：“回……回祀子，她进了那边小巷，就再没出来过。”说完右手一指该处。
马上二人转身望去，烈煜只看了一眼便立刻回头道：“小哥确定？”
“小子一直在这，肯定没看错。”年轻家丁挠了挠头，神色中有点莫名的尴尬。
烈煜不待他说完已猛夹马腹，数息之间便到了那处小巷外，等皓灼赶至往里一瞧，赫见狭窄的夹道间空落落的，而其尽头根本就是个死胡同！
烈煜面色灰白浑身一震，几乎坐不住马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