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传之夜劫城(三)

一个壮硕的年轻男人在深夜敲开了打铁铺的门,店铺老板顺着门缝看了一眼之后便放他进到里屋。

年轻男人面无表情,没有进行其它交流的意思。

就算是这么冷的天,一直燃烧着的烘炉也让门里门外形成了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近乎赤膊的铁匠给对方薅了把椅子,又走到锻炉面前拉起了风箱:

年轻男人又道:

铁匠瞥了对方一眼,又道:

年轻男人哼了一声:

这回铁匠没有再搭话,双方都给彼此留了一点余地,闷热的锻造房里只能听到炉火燃烧和锤砧碰撞的声音。

那年轻男人坐得双腿有些麻木,空气也太过沉闷,于是便站起身来四处走动,最后竟是他主动聊些有的没的:

那铁匠其实也算是个挺爱搭话的人,有问必答,罗里吧嗦:「外地人、学徒,靠不住的要素都齐全了……我烧红几十年,带出来的徒弟也差不多有这个数

,有一半多就在学成之后马上另起炉灶了,有几家生意比我还好。」

铁匠的滔滔不绝让年轻男人没有找到插话的间隙,索性就这么听着,但关于对方的观点他倒是不屑一顾——老一辈的人总说什么教会徒弟饿死师父,实际上做学徒其实还不如孙子,拿到的工钱少不说还得加倍地敬献着孝心,一个不顺意就又打又骂,人家自己另起炉灶能比你生意好也是本事。

那老铁匠看着年轻男人,额头上挤出明显的抬头纹:

年轻人眉头一紧。

老铁匠也不知道是好奇心重还是可以炫耀自己的眼力,全然没有意识到那年轻人的心态已经起了些许变化:

年轻人再不客气,虎着脸斩钉截铁地停止了对话。

又过了大半个时辰左右,铁匠

用锤柄敲了敲那已成型出炉的铜壳子试着硬度,同时也吸引了对方的注意:

老铁匠终究为自己的长舌行为付出了代价,听到这儿的年轻人再也忍无可忍,趁对方还沉浸在对于自己身份的猜测当中时顺手捞起一把锤子,曾经亲密无间的工具抡在了老人的后脑,将骨头打得凹陷粉碎。

看着铁匠挣扎着捂住头颅,年轻人每吐出一个重音就补上一锤:

年轻人冲动的挥锤导致了一个他不得不退而求其次的问题,那就是罩子的部分尚未完工,一眼就能被人看出区别,但心烦意乱的年轻人也顾不得这些了——反正只是一个罩子而已,又不是宝鼎的主

体,大不了自己偷梁换柱的时候把罩子留在远处只拿鼎身去做交易,虽说买主有可能趁此机会压价,但也好过像现在这样。

为盗宝鼎,他大费周章地将三块零件分别铸造,只可惜自己眼光和运气都差了些,没想到这三家铁匠铺居然彼此是师徒关系,而且照这老铁匠这棉裤腰一样的口风,迟早得把自己的事情给败露。

虽然说他在实施背叛之前就已经做好了跑路的准备,杀人似乎是没有必要的事情,

但他知道自己那个师父睚眦必报,所以也就不在乎多沾染一条人命了。哈姆德的这个徒弟虽然年轻,但他胜在出道早、阅历多,这也不是他头一次对人下杀手了——在西域的风沙当中有很多不足为外人道的残酷秘辛,这是个宝贵的教训,只有死人才不会乱说话。

学徒看着在地上抽搐的老铁匠冷笑,在那不瞑而震惊的目光当中,他翻箱倒柜地卷走了对方的遗产,伪造成一出抢劫杀人,然后扬长而去。

…………

望平六年,元月十五,上元节。

令人难忘的一天。

今日的衔阳客栈里,比起节日的欢庆来说更浓郁的是一种紧张凝重的氛围,一走一过仿佛都能从脸上看到心事重重。

边掌柜一大清早起来就将伙计们召集起来分配到外围看守各门,然后又招唤着亲近的丫鬟陪着自己到客栈的招牌下面去恭候上官莅临了,虽说衔阳客栈久负盛名,从前也有过这样的经验,甚至还有皇子王爵到此一游,但这种事总归还是细心着招待的好。

当然,今天热闹的也不止是台前……或者说幕后的戏码才更配得上焦点。

…………

辰时二刻。

哈姆德也听说了午后将有一场盛大的演出。重宝在手他本不想去凑这个热闹,但自己若是能结识到某位大人物那对于生意

来说也是大有裨益,而且此时客栈里除了边掌柜的打手们以外还有衙门的卫兵,多重保险之下那自己去混个脸熟好像也无妨——距离交付货物还有足足七天的时间,而今天应该是最安全的一天了不是么?

念至如此,哈姆德一手捻着自己的胡须,挑选了几件礼物——如果正常售卖的话,这几样礼物也都能叫上个不错的价钱,但如果能借机换来人脉的话,这样的投资简直就是一本万利的买卖。最后他也没忘记给边掌柜也附上一罐香料,二人也算旧相识了,但毕竟是有求于人牵线搭桥,还是表示些心意来的稳妥。

在将礼物备齐之后,胡商便唤来学徒帮自己提着,又叫来两个心腹的伙计像往常那般把守着自己的房间,然后便信心满满地出发。

…………

辰时正刻,衔阳客栈丁字号某一间房内。

老靴看着老者,挤了挤眉毛。

他们此刻所谈论的人就是与他们合谋劫取天鼎的同伙,那个略显孤僻、操使着两支奇门兵器判官笔的丑陋男子——等等,不是说十分英俊么?

在他自己眼中,他当然俊美非常,可是从旁人的角度来看,地包天的一口龅牙显然与帅这个字不沾边。

老头说话的气息很平稳,不像前几天那般病恹恹的样子:「那个大厨能找到这样的人

物来搭伙也算是不容易了,据说双蛇的要价可是很高的——不过咱们这样的小角色也有优势不是么?他绝对不会想到咱们才是一伙的。」

老靴的脸上露出了笑容,使劲攥了攥拳头。

老者否决道:

老者用自己的手杖敲了敲地板:

老靴听大阿公有嫁女的意思,忙不迭地附和着:

与此同时,丁字号的另一间房内,团伙当中唯一的女子也在执行着她的任务。

她的绰号叫做,虽然不为人所熟知,但也足够昭示她的美艳与危险。

而兰花螳螂最擅长的,还是用自己肤浅又美丽的外表使人放松警惕,从而将对方玩弄于股掌之间。

螳螂将纤细的手掌放在双蛇

的手背上,颇有挑动之意。

双蛇则咧着那张巨口,墙板一样的门牙突兀地拱在外面:

螳螂媚笑了两声,手又抚在了双蛇的肩头:

虽说双蛇对自己的外貌和本领都有超乎寻常的谜之自信,但他也不是那种会轻易掉入陷阱的人:

即便兰花螳螂颇擅长谄媚,但也很难对着这样一张脸昧着良心说出对方英俊潇洒,只能将形容词偷换成差不多模糊一些的:

双蛇嘿嘿一笑,但却没有被吹捧的话语迷惑:

螳螂笑了,整个身躯几乎都要依偎进对方的怀里,又道:

双蛇冷笑了一声,把对方放在自己腰间的手不动声色地挪开——他不想让对方离自己的兵器太近,但整体上还是迎合着对方的阿谀奉承:

大厨似乎没有跟双蛇交过实底,而双蛇至今也不知道胡商的住所究竟是哪个房间,只知道在甲字号——衔阳客栈少说得有上百间客房,而甲字号则平均地分布在东西南北四座楼中,这几天的时间里双蛇也只摸清了自己所住的北侧与西侧。

螳螂又提议道。

…………

午时二刻,衔阳客栈正大堂。

哈姆德的礼物为他博得了被引荐的承诺,而守卫在一旁的学徒郑荣觉得哈姆德一时半会走不开,正是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便心生一计:

哈姆德不在落雁城的时候就由郑荣主管人事安排,有这提醒也正常,只是胡商正与边美人聊在兴头上,便道:

郑荣又谨慎道。

此言引来哈姆德一阵不快:「你这脑子是白长的吗?大事小事分不

清楚?」

表面上唯唯诺诺的郑荣此刻实在是心花怒放,巴不得对方再骂自己两句才好,健步如飞地离开,准备着手自己的偷天换日之策。

郑荣早就察看过,哈姆德房间东边那间房无人居住,遂将自己找铁匠造的那尊仿制品连同盒子先放在了那屋

,便让守在那儿的两个人先去用午餐,而自己则趁此机会将赝品与铜箱内的宝鼎调换了过来。

他也没准备将宝鼎拿到手之后就一走了之,今日客栈每个出口都有人看守,甚至出入者的随身物品都要接受检查,他手里这尊宝鼎是藏不住的,等到夜深人静之际再出奔不迟——反正也不差这半天了。

将哈姆德房间恢复原状,又将用盒子装好的宝鼎锁在了自己房间的柜子之内,等到一切处理好之后交接班的两个人也到场了,郑荣欲盖弥彰地让两人检查了一遍货物是否有失便离开了。

…………

正午。

令人恭候多时的上宾们终于陆陆续续地进入了明烛楼之内,以巡鞍御史刘南震为首宾,设宴款待者山河府长史程昭国为主陪,再有落雁郡守萧舒为副陪,其余郡中官员随行,在卫兵的拥护之下逐渐落座。今日的明烛楼警戒森严,闲杂人等一律不得靠近。而为了能让众位大人待得安逸舒适,这屋里的壁炉炭盆烧的通红,时刻都有人负责填薪,倒是快赶上入夏般暖和,教人进了酒楼之后便要脱去外套。

边掌柜也适时将早就备好的菜肴送上几人面前的桌案,只是周晏玄谨慎的很,叫许游等人以银针古法一个接一个地在菜中验毒,确认绝对安全之后再请大人用膳。

众官之中唯以年过花甲的刘南震官职最高、年纪最大,自然是将视野最好的主位让

给刘大人坐下,本来程昭国与萧舒分列其左右,但刘南震却要边枕云于他身边作陪。虽然说边枕云的夫家是上柱国的族裔,但毕竟是旁枝别叶,如今也只是一介商贾,而刘南震早些年从治粟尉累迁官职,如今做到巡鞍御史,是有资格直接面圣的人物,权势极大,令人不敢拒绝。国之重器,在祀与戎,虽然刘南震并非据有兵权的上将,但司掌军马军械选取配备也是个举足轻重的位置——这眼睛上的便宜让他占便占了吧,哪怕今儿是边枕云的公公过来,刘御史要伸手,扈老爷也得上赶着去迎。

当然,刘南震也没有那个怪癖,他虽然好色好利,但也只是女色,更何况他这么大一位官员,又怎么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对一个寡妇动手动脚的?但边枕云这等美人把盏相敬的机会他可不会放过——再说了,众目睽睽做不得的,难道私底下还做不得么?

不过在场还真有一位具有龙阳之好——与其说程昭国酷爱戏曲,倒不如说他酷爱各种娼优男宠。这宿秋月之名他早就听闻,正巧那案情与该人有关,程大人便假公济私地安排了这场戏。

等到锦袖园已经鸣锣奏鼓准备开场之际,边枕云没忘了哈姆德拜托她的事情,赶着空当向刘御史介绍了一番,所准备的薄礼也终于派上了用场,大献殷勤之后便被赐座。

今日要从未时开始一直到戌时末才算结束

,总共准备了六场戏,由锦袖园班主亲自开锣,小镜子则被安排在了第四位,接着便是宿秋月的压轴大戏,最后便以一出娱乐杂耍的玩笑戏送客收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