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吻不下去这张脸

江阴俗世坊。

静静躺在桌上的是一柄剑鞘,它修长而华丽,其上旋着复杂的纹络,金光湛湛,虽贵气而不失活泼,如同初晨最早绽放的玫瑰,带着媚骨天生的优雅,又有怡人的清甜。

“谢谢你啊二师兄。”

叶天歌从背后将清光剑解下,解开缠绕其上的层层白绸,随即——收剑入鞘。

“无碍,反正是四师弟付的钱。”

叶天歌猛地一惊,“谁?”

顾如风一愣,立刻讪笑两声:“一时口快说错了,是小师叔,小师叔付的钱……”

“是这样啊……”叶天歌似乎了然地笑着,把“啊”字的音拉得老长,直到瞧见顾如风额头冷汗直落,他才转身,“那我就先走了,二师兄,回见。”

顾如风是天剑门公认的老实人,平生憨厚淳朴,不会说谎。

至于口误……他最大的特点就是不会说错话,这绝无可能。

除非,方淮就是他的小师兄宿嗔。

不过,既然方淮要瞒着他,他就让他瞒。

左右……总有他要承认的时候。

从俗世坊走出去,叶天歌往江阴李府的方向而去。

李慕与杜月皆是大如意教从前的圣女殷南秋收养的孩童,只是杜月是个弃婴,李慕却并不是。

李慕的父亲乃是江阴“镇江北”李傲天,不算是大有名气,也算小镇一方。他生性自大狂傲,最容不得他人背叛。李慕的母亲心性高,年轻时便带着还在襁褓里的李慕出逃,后来她因病去世,她与殷南秋关系还算不错,李慕便被殷南秋抚养到身边。

直到京城异变,李慕与杜月被留在雁回山,虽然之后他也大江南北地跑,却一直以为自己是无根之萍,只合该漂泊的。

他亦是这两年才在自己母亲留下的东西中得知自己还有个爹,两年间他回去过三趟,因着李傲天的脾性,这三趟皆是以不欢而散告终。

他已不在乎这些琐事,方淮却是在乎的。

天下游子皆思家。

杜月也需要明媒正娶。

为着这两个理由,方淮去拜访了李傲天。

算了算时间,叶天歌估摸着方淮也快该回来了,就站在李家大宅门前等他。

岂知一等就等了一个时辰。叶天歌觉得颇不对劲,微踮脚尖,如风一般进入李家大宅。

小心翼翼地避开宅里的人,他走到会客厅前,才发现里面早已无人。

……不应该啊。

叶天歌又探寻几个地方,皆是如会客厅一般的空荡。

来来往往的仆役倒是不少,只是,这正主呢?

叶天歌沿房屋脊梁行走,行到某一间破旧的小屋时,他停下步伐,落到地面。

将小窗轻轻拨出一个口,他看见一脸冷汗的男人正在其中凝视着一个黑色匣子。

这地方破败阴凉,看起来像是年久失修,又没有人愿意来这里巡逻。若是其中的是一位老奴仆,因为一些私事不方便而来到这里,叶天歌尚能理解,只是他想不通,为何李傲天,会蹲在这么个地方?

这个宅子里统管一切的人,怎么可能会蹲在这里?

方淮来这里之后,究竟又发生了什么?

他一掠身影,往宅子外而去。

街上一人华服锦衣,头发随意一束,折扇于手,风流不羁。

这样的人本还是凛然潇洒的,只是此人偏生生了一副奇丑无比的脸,配合这一副姿势,看起来只叫人觉得丑人作怪,隔夜饭都要吐出来了。

叶天歌堪堪停落到他面前,摇了摇头:“我可算知道你为什么会这么早回来了。”

“若我是李傲天,见了你这副鬼样子,也会赶你出来的。”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易容过后的方淮。

只见他笑笑,竟柔和了几分这刻意丑化的容颜:“剑鞘取回来了?”

叶天歌转过身去叫他看自己背后。

“那就好,”方淮走到他身边,“其实我也去做了一件事。”

“什么?”

方淮扬了扬手中的折扇,折扇扇面绘着白玉一般的男子,站在皎皎月光之下,分外清雅纯粹。

扇骨是紫檀木,散发一股幽幽的香,紫檀木古朴的颜色又衬出扇坠的温和。

扇坠是一块玉,玉名汉阳——正是初见之时叶天歌送给方淮的那一块。

“这是否算是定情?”

叶天歌极为感动,视线从折扇往上移,对上方淮易容过后那张奇丑无比的脸,感动之色一瞬消无。

几番踌躇,他终于开口:“我想吻你,但下不去嘴。”

“……”方淮看起来似乎是颇受打击,“我们回去吧。”

两人便回到别院,过庭走廊,直走到东院里,方淮将人皮面具摘下,露出一张俊美无二的脸来。

随即他停步,转头看着叶天歌。

低头,以唇贴唇,沿着口腔轮廓细细描绘唇齿。

吻罢他笑意盈盈地看着叶天歌:“小天,现在怎样呢?”

红晕攀上脸颊,将叶天歌烧得有些昏头昏脑,他近乎于嗫嚅地道:“……不、不错。”

他能举世风流放浪不羁,只是在方淮面前,却不知怎么回事,总有一些时候,是要害羞至想找个地方躲起来的。

方淮摸了摸他的头,抬头看看天色,“该吃饭了。”

他这句话刚说完不久,就听见杜月兴奋的声音,“方大哥,开饭了!”

叶天歌立即转身走出东院,此时此刻他的内心才开始平复一点,走一段路程,他回头看着方淮,“为什么要易成那副鬼样子?”

方淮摸了摸鼻子,“本来就没打算去说服李傲天,我只是去恶心恶心他。”

瞧见叶天歌将信将疑的眼光,他继续说:“李傲天是地头蛇,性格傲慢,觉得这江阴没有人比他更有本事了。我并没有透露来意,只是扮演一个自大又本事极大的人,专程去逗逗他玩。”

“你是怎么逗他的?”

方淮却闭口不谈,只是笑着,道:“你以后会知道的。”

叶天歌心头的疑问愈加增大,他相信,方淮一定有一些秘密瞒着他。

不过他没再追问,他相信方淮,他相信方淮这么做自有他的用意。

“你这样,”想了想,叶天歌开口,“真的很像我的小师兄。”

“算上这次,你已经提到他两次,”方淮凑过来,“我听你师傅说,你小师兄宿嗔已经……”

“没错,他死了。”叶天歌笑了笑,却带出那么几星悲伤,“死在剑渊之争里。”

在天剑门修习的剑士,皆要入剑渊。

天剑门本身分为内外两门。

剑渊也分为外剑渊与内剑渊。

外剑渊有五处试炼,试炼通过后可拥有入内门资格,而内剑渊有九处试炼,通过之后可参与内门天剑之战。

天剑之战,是为巅峰弟子之战,它不遵循什么点到为止的规矩,只遵循最简单的“胜者为王”原则。而其中的最强者,可以获得天剑门至高剑法秘籍,并且能得到兵器榜上赫赫有名的宝剑。

而与叶天歌同一届的弟子,入剑渊时共有七十人,活着从剑渊走出来,并且登上天剑战台的,只有十人。

其中有一半是他们师兄弟五人。

第一轮的对决他们并没有对上彼此,各自苦战,说来也巧合,他们竟各自胜了自己的对手。

至第二轮,顾如风对上楚新,他对上大师兄莫非鹤。

顾如风与楚新顾念师兄弟情谊,只对招而不拼命。

叶天歌原本也是这样做的,只是,他点到为止,莫非鹤却一心取他性命,几招过下,当他意识到这个情况之时已经回天乏术。

绝望至极的他,已经闭上眼睛等待死亡的到来。却猛听得衣袂飘飞的声音,伴随着重物落地的响声。他睁开眼睛,就看见宿嗔倒在他面前,一身白衣浸透鲜血,在离宿嗔不远处,莫非鹤亦倒在地面上,双目圆睁,似乎死不瞑目。

宿嗔对他笑了笑,“小师兄说过,要保护你一辈子,只是……现在做不到啦。”

“小天,你可要照顾好自己啊……”

他的生命力终于殆尽,在话音落地的瞬间,他的眼睛也闭上。

看起来……他似乎走得很安详。

“为了救我,”叶天歌继续说,“他那么鲜活的一个人,就那么死了。”

“人死不能复生……”方淮轻轻揽住他,温和而霸道地说,“你有我就够了。”

“如果你也死了呢?”

“如果我要死的话,”方淮的声音忽然变得幽幽暗暗的,“我一定会拉着你一起死。黄泉路上,我绝不肯孤单。”

“不骗我?”

“我怎么敢骗你?”

“我不相信。”

“为什么?”

“你比我高。”

“……”方淮无言以对,“小天,是我错了,别再提这个了好吗?”

“什么时候,我们去小师兄的墓前祭拜祭拜吧?”叶天歌状似无意地提出这个建议,“我已经好久没有去看望过他了。我总是会怕。”

方淮沉默许久,似乎在思索一些事情,又似乎什么都没想,他终于开口:“江阴事了,我会同你去祭拜。”

“答应得这么爽快,就不怕延误了参加武林大会之期?”叶天歌不动声色地试探,还是说,”你知道我小师兄的墓在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