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你的笑太难看了

天朗气清。

叶天泽骑了一匹红如赤火、看起来便暴烈粗犷的马，却并不疾驰，他只在洛城的小路上缓慢地前进着，偶时也瞧一瞧路两侧的风景。

略带冷意的风拂起他的发丝，使他在这本来就宁静的小路上，显得更加悠闲。

他怀中有一支玲珑剔透的玉笛，小路即将走到尽头之时，他掏出这支玉笛来。

他敛眉，吹奏一曲《凤求凰》。

相思的意味太浓重，惆怅也愈深重。在秋天，应和着幽咽的笛声，即将落幕的天际上，残霞渐渐铺展，如同一片灼原的烈火。

曲声幽咽，忽而又悠悠扬扬，放牧的牧童已经归家，乡村里燃起团聚的炊烟，一派欢欣宁和。

一位身着红色舞衣的女子突然出现在叶天泽身前，她眉心一颗朱砂痣殷红如火，如同这晚霞尽积攒到这一处，将自己的美丽全都渡到了这女子身上了一般。

曲声高昂，女子随曲声扬起水袖，柔软的腰肢舞出匪夷所思的弧度。

曲声压抑，女子随曲声收回水袖，几走莲步，在叶天泽身前踏出一朵莲花。

曲声高低相和，女子随性而舞，极其随意的动作，却像是曾排练过千次、万次，所以致使她的每一个动作都无比勾人眼球。

曲声渐弱，最终停下，女子也停止舞动。

她向叶天泽福了福身子，“妾身苏不念，人称‘莳花人’。”

叶天泽淡淡地勾了抹笑，“洛城叶天泽。”

“原来是叶家的大公子，怪不得吹笛吹得如此好。多年未见，敢问小师叔可安好？”

叶天泽的娘卢晚归是南安乐府归字辈最小的一个弟子，正是苏不念最小的师叔。

“我娘她……”叶天泽顿了顿，“早已经死了。”

“死了？”苏不念仿佛听到了什么极难置信的话一般，她禁不住喃喃地念道，“她怎么会死呢……”

“左右不过是天灾人祸，生老病死，人人祈求长命百岁，却也总有不能长命百岁的人。”叶天泽笑了笑，“我娘走得不难过，你也别伤怀。”

原来卢晚归还在南安乐府时，就对这念字辈的可爱的软软的小师侄女照顾有加，是以即使已经分别有二十年这么久，苏不念仍然感念她的恩情。

“我在此地只知栽花练舞，竟是不知晓世外之事了。”苏不念咬了咬嘴唇，年纪已经近三十的她看起来只有十四五岁，这一动作让她显得尤其可爱无辜，她看向叶天泽，“你比我小，我便喊你师弟吧。”

叶天泽点点头。

苏不念眨巴着一双大眼睛，十分勾人心弦，“叶师弟，你可以带我出去逛逛吗？”

叶天泽将玉笛重新放入怀中，“我可以带你去，只是我有一个条件。只有你满足了我这个条件，我才能放心地带你去。”

“什么条件？”

叶天泽低头，对上苏不念的目光，身上一直隐藏着的煞气尽数显露，就听他道：“做我的女人。”

苏不念被人赠予一个“莳花人”的称号，原本也是因为她不通情爱，更冰清玉洁，世人皆不敢以嫁娶来玷污她。这会儿叶天泽一开口，却是直接要苏不念做他的女人，这要求未免有些无理。而苏不念想了想，竟也同意了。

她点点头，“我可以嫁给你。”

叶天泽静静等候她的下文。

“我只有一个小小的要求，”苏不念睁着一双湿漉漉的眼睛看着叶天泽，“我可不可以先去小师叔的墓前祭拜一下？”

“自然可以。”

叶天泽勾了抹浅淡的笑，他向苏不念伸出手，将苏不念直接拉到了马上。

“我们走吧，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到明天日出时分，我们就能到达我娘的墓前了。”

苏不念依偎在他怀里，轻轻点了点头。

果真如叶天泽所说，两人纵马而行，到日出时分，便抵达卢晚归的墓前。

叶天泽下马，也揽苏不念下来。

这墓在洛城西侧，因为经年无人打扫，其上早生了绵延青草，又因为秋节已至，青草尽皆枯萎，呈现出一派荒芜景象，让人还未祭拜，已先伤怀。

“这是我娘的衣冠冢，她死的时候未曾留下尸骨，我父亲也不愿意将她葬入叶家祖坟，我与弟弟在西郊荒地里为她辟了个土坟，后来我与弟弟虽然长大了，却也只是将此处再修葺了一番，并没有人来祭拜过她。”叶天泽这样说着，明明是极其惆怅的话语，偏偏叫他说出来一种不甘的意味，他看着苏不念，突然笑起来，“我娶你的缘由，想必你是知道的。”

苏不念点头，“我明白。”

“是因为我修习的内功，与我……交欢的话，可以使内力快速地增长。”

“那么你呢？”叶天泽仍旧笑着：“你又是为了什么，同意的呢？”

“我……”苏不念启动唇齿，却并没有往下说下去。

“是为了它吧？”叶天泽取出袖里被细绳扎成一卷的绸子，因为岁月的洗礼，原本纯白的绸子已经泛起微黄。

这绸子并不珍贵，它原也只是市面上卖的最普通的绸子，贵重的，甚至令苏不念甘心放弃世人最称颂她的冰清玉洁的，原是这绸子上记载的内容。

昔年卢晚归与卢月归为姐妹，又同在南安乐府，南安乐府有绝世秘籍，名曰《璧欢》，唯每代府主可传。

苏不念即是卢月归的亲传弟子。

当日南安乐府遭逢大难，最后一任府主将《璧欢》传与卢晚归，拼尽全力护卢晚归离开。

卢晚归随后被卢月归追杀，亡命天涯，直到嫁给叶效方以后，她才结束那般漂泊生活。

这方绸子也最终流传到叶天泽手中。

叶天泽又道：“你师傅对它有深深执念，临死仍旧挂怀。这执念影响了你，你对这秘籍亦有执念，我说得可对？”

苏不念听完，脸上并无甚么被拆穿的恐慌，她无辜地眨了眨眼，“师傅已经死了，师叔也——死了，难道这秘籍不该属于我吗？”

她这样说着，语气忽然变得极其失落，“难道有哪个女孩子……是想种一辈子花的吗？”

“你说的对。”叶天泽揽住她的肩，“没有哪个女孩子是想种一辈子花的，也没有哪个男人……是甘心一辈子寂寂无名的。”

他把绸子放入苏不念手里，“当做见礼吧，合作愉快。”

苏不念依偎着他，声调软糯：“我开始有些喜欢你了。”

叶天泽不言，抱她上马。

那红如赤火，看起来暴烈粗犷的马便向前疾驰而去，终于显示出它一纵千里的威风。

“今天是七月十三了。”

彼岸阁里，白衣天尊叹了一声，“每年的这个日子，总是叫人忍不住伤感。”

白衣女子站在他身侧，一反常态，她并不阴暗也不狠戾，整个人都安安静静的，如同是世界上最纯洁善良的女孩子一般。

白色的斗笠盖住了她的脸，却有泪水清晰可见地落到地上。

白衣天尊看向她，“晋儿，你也这样觉得，对吧？”

她不回答，白色衣衫被风吹起，好半天后，她才说话：“这风好温柔。”

她的声音哽咽，带着几分颤抖，“这风好温柔，”她又重复一遍，“温柔得就像是多年以前的风一样。”

“那时候正是方叔叔的生辰，我们都在一起，大家开开心心地喝酒，聊天。小浚长得很可爱，小歌最喜欢同他玩。”

“那时候，院子里有很多灯笼，那灯笼的火很明亮，照着殷……”白衣女子顿住，“她的时候，我第一次知道，世界上竟然会有那样好看的人。”

“那时候我以为世界上的一切都是幸福的，我觉得您是世界上最厉害的人，方叔叔是世界上最温柔的人，只是……后来……”白衣女子忍不住痛苦失声，“一切都变了。”

“方叔叔就那么死在我面前。”

她蹲下身子，抱住自己，“方叔叔死了。”

“所有的东西都不过是个假象，”她突然抬起头，“父亲，您辜负了他，所以他也辜负了您。”

“你是活该！我恨你，恨死你了——”

白衣天尊抚了抚她的头，“我之所以提拔你，原也是因为你会讲这些实话。”他似乎笑出了声，“晋儿，你总是很天真。”

“在这个世界上，”他的声音忽然极其幽深，“天真的人太少了。”

“我是否算一个呢？”一个清越的女声传来，伴随着“咯咯”的笑声，发出声音的女孩子就在二人面前站定。

“属下参见阁主，大小姐。”女孩子调皮地笑了笑，“淮南邛山，已经布置妥当，只待阁主一声令下了。”

白衣天尊点点头，又道：“笑面女，你不算。”

这女孩子便又“咯咯”地笑起来，“咦，这是为什么呢？”

“你的笑太难看了。”

女孩子如同听到了全世界最好笑的事情一般，她开始掐腰狂笑，简直要把腰笑断。

白衣女子一脚踢过去，直接踢到她笑穴，冷哼一声，“要笑你就笑一辈子吧。”

话音落地，她已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