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5章 离雪(一)

清晨,天空已经放亮,柔和的光辉洒落大地,澄清而又缥缈。

官道上,一辆殷红马车悠然徐行,车轮碾过落叶,发出沙沙的声响,叫人听了困意更浓,而这连夜赶路的驾车之人就更不用提了。

只见他手拉缰绳,额头低垂,身子随着马车上下颠簸,时不时发出几丝鼾声,竟是肆无忌惮地打起瞌睡来了,好在这一路行来尚算稳当,并没有碰上些什么突发状况,否则他定要被甩下马车,吃个大跟头。

然而好运总不会一路相随,安静的官道上突然杀出一匹黑驴,横在路中央撒起泼来。

马匹受惊,扬起的前蹄猝然后踩,马车因为惯性,受到剧烈冲击。

车夫整个人差点就栽出去,他惊魂未定,抓着缰绳的双手不自主地颤抖,却还是努力定了定神,然后冲着车厢内低低唤了声,“公子。”

“无碍。长生,发生何事。”

见自家公子没有怪责之意,长生心里这才松了口气,举起袖子拭去额头的冷汗,埋怨道:“也不知从哪跑出来一头黑驴,挡了去路。我这就下去把它给赶走……”

“慢!此地甚是偏僻,还是小心为妙,你且看看那黑驴有何不妥,比如是否受伤?”

长生听完随即一愣,不明白为何公子会有此一言,便道:“公子是否多虑了,此地虽然偏僻,但好歹是在官道,再说贼匪也不至于赶只黑驴出来打掩护吧~”

长生话音一落,马车的帷幕即刻被一把挂着红穗的折扇掀开,墨发白衫,仿若不染一丝尘埃,那是他家公子——宫离雪。

宫离雪走出车厢,手中折扇照着长篇大论的长生就是一敲,“让你啰嗦!”说罢,利落跳下了马车,径自朝那黑驴方位走了过去。

“公子~你要去哪!”长生护住脑袋,急忙跟上。

宫离雪摇了摇手里的折扇,却是头也不回道:“救人。”

长生不解,连忙追了上来,“救人?救什么人?我怎么没看见!”

“它的主人。”宫离雪侧过脸,紧闭的折扇指向一旁的黑驴,“此驴背负包袱,颈系金铃,然周身狼狈,嘶鸣里焦躁不安,想必其主人定然身处险境。”

长生眉头一皱,还是一脸不解,“仅此判断,公子不觉得太过草率了么?这黑驴背负包袱,颈系金铃只能说明它有养主,而它周身狼狈,必是经过了长途跋涉,至于嘶鸣声焦躁不安,可完全归结于刚才差点被撞而受惊。”

待长生分析完毕,宫离雪又是一记闷扇敲下,“你倒是分析得头头是道,只是忘了最重要的线索。”

说完,宫离雪抬手抚向黑驴,掌间一根银针轻刺黑驴脖颈,而在他反手抽离之时,银针又被收回袖中,仿佛不曾出手一般,而原本焦躁的黑驴随后安静下来,低头顺耳地伏在他的脚边,竟是睡了过去。

“最后重要的线索?是什么!”长生双眼噌得一亮,哪里还顾得上被敲疼的脑袋。

宫离雪嘴角微微一扬,问道:“黑驴身上可有伤痕?”

闻言,长生立马蹲下身,仔细查看起黑驴的全身,“没有。”

“那就对了,想知道就跟过来。”宫离雪说着便朝着有明显踩踏痕迹的草丛方向寻了过去,而长生怎么可能会错过,紧跟其后。

宫离雪走在前头,健步如飞,不见丝毫犹豫,长生跟在后头,勉力相随,却是疑惑丛生:他们明明是第一次来这,公子怎么一副很熟悉的样子?

于是,问出了心中疑问,“公子,咱们之前好像没有来过这里吧……”

宫离雪回头,并未回答,俊秀的眉宇轻扬,只道:“长生,憋气!”

“哦……”长生照话憋了口大气,等着宫离雪的下一步指示。

“你可闻到些什么?”

长生吸气,眉头不禁紧皱,半响忽道:“腥味,是血!”

宫离雪嘴角一抿,神色异常严肃,“对,是血腥味,人应该就在附近。”

人命关天,长生并不是冷血无情之人。

“公子,在哪!”

两人速奔而至,在足有人半高的茅草丛里找到了黑驴的主人——一个容貌丑陋,衣衫染血的玄衣女子——李墨言。

“公子,如何?”长生不懂医术,只好干站一旁问询。

宫离雪伸出右掌,将两指并与女人脖颈左侧,“还活着。”

说完,手腕一转,即刻移向女人的衣领,见此,长生眉头一拧,当即蹲下身横手一挡,“公子,不妥!”

“有何不妥?”宫离雪偏头道。

长生却是一脸当然,“自是不妥,公子难道忘了那些死缠烂打的女人了?若是公子将她看了去,这女人定然追着公子,让公子你负责。”

“无碍。”宫离雪推开长生,脸上不曾有一丝嫌弃。

“不可,此女甚丑,配不上公子。”长生不依不饶,宫离雪眼中却已有了恼意,侧身之间,折扇轻启,一道银光射出,长生本能一歪,却还是没能躲过,耳后蓦地一凉,身子愣时僵住。

“公子……”长生委屈求饶。

“闭嘴!”宫离雪厉言呵斥。

“哦……”

识时务者为俊杰,长生此刻深信不疑。

见他闭嘴,宫离雪也再无避忌,伸手便解开了李墨言染有血迹的衣领,只见她左肩上有一道极细的伤口。

天弦丝!切口整齐,深至骨头,皮肉绽开血迹甚少,这分明只有细如发丝,韧若钢刀的天弦丝才能做到。只是,按理说,绝煞门七星之一天玑的天弦丝不该只有如此力道!

宫离雪皱眉,继续察看女子的伤势,视线突然停在她胸口。

银月箭!此箭晶莹剔透,箭身雕工精致,正是绝煞七星之一摇光的银月箭!

不过,为何只有半截?

宫离雪突然意识到什么,连忙去查看她的手,只见她左手一片血肉模糊,竟是生生掰断了银月箭么?

“怎么了,公子?”见宫离雪神情有异,被封穴位的长生还是忍不住好奇问道。

宫离雪放她的手,又重新系好李墨言的衣领,转身收回扎在长生身上的银针,感慨道:“是个麻烦的角色啊。”

江湖之中竟还有人能逃脱绝煞七星的追杀,而且还是个小姑娘。

嗯?花若丹凤之冠的凤凰花?

宫离雪捏起插在她发间的红花,这花颜色艳丽,花柄水分充足,分明是刚摘下来不久,可她伤口已开始结痂,显然受伤已有些时辰。

“啊?”长生一愣,指着李墨言脸上的刀疤,疑惑道:“一个丑八怪而已,能有多麻烦啊”

宫离雪眯了眯眼,目光转向李墨言的脸,似要从中看出什么。

刚才只注意到女子肩上的伤口,现在再看,这藏在衣服下面的肌肤可谓白皙胜雪,与女子脸上的肤色相差甚远。

很明显,这女子易容了,易容者心思缜密,就连她的脖子也抹了土色,但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易容者恐怕没料到会有人解开她的衣扣。

“公子,那还救吗?”见宫离雪沉默不言,长生小心提醒。

宫离雪收回目光,斩钉截铁道:“救,自然要救。这一路走来,好生无聊啊。”

“呃……”长生一时语塞,心里却是替眼前的无盐女默哀。

他家公子虽貌若谪仙,内心却相当腹黑,如今被他家公子一眼看中,日后怕是没什么好果子吃呢。

不管出于何种原因,悲催的李墨言终是让人给救了,而当她醒来的时候已是夜半三更。

因为是半夜,所以当她睁开双眼的时候,眼前是一片乌漆麻黑,根本什么也看不见,只觉得身下很软很舒服,像是睡在床上。

她动了动已经僵硬身体,感觉木刀还在她右手里紧紧握着,而她的左手……

她的左手居然拽着一只细滑如丝、温和如玉的手!

李墨言惊悚了,睁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她的身边居然躺了个大活人!

谁说的,大难不死必有后福,难道这福是艳福不成?

“姑娘醒了?”惊醒的宫离雪淡淡开口,声音低沉撩人。

轰隆!

李墨言嘴角一抽,居然真被她说中了,这艳福她可不可以不要~~

她不敢出声,思量半响,果断松了手,顺便转个身,强忍左肩传来的剧痛,老老实实背对身后之人开始假寐,内心一阵抓狂。

“姑娘可是压到伤口了?”宫离雪提高语调,关心之意盈盈于耳。

李墨言白眼一翻,愣是不吭声,心里不断提醒自己:他不是男人,他不是男人,他不是男人……

“姑娘不渴?”

“姑娘不饿?”

“姑娘……”

可宫离雪却没完没了,李墨言实在忍无可忍,豁然坐起,起身之时“碰”得一声撞上了车厢顶。

李墨言吃疼,抱头下蹲,痛得眼泪都快飚出来了,耳边却幽幽传来宫离雪迟来的提醒,“姑娘小心撞到……哎呀,说迟了。”

李墨言痛得泪眼直流,正想破口大骂,车帘忽然被人撩起,一盏油灯霎时照亮车厢,然后站在车帘外面的长生看到头发凌乱的李墨言来了句更劲爆的。

“鬼啊~~~”

人吓人,吓死人,李墨言本能防备,举起一拳便擂了出去,正好打在睡眼朦胧的长生脸上。

“咚!”火把熄灭,四周再次陷入黑暗,李墨言心有余悸,半个身子鞠在车厢内,小心脏扑通扑通地乱跳。

身后宫离雪哄堂大笑,用迷人的嗓音说着,“果然有趣,果然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