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知见障
看着丁秀卿如同返老还童的变化，许青枝与苑金婷同样大为震惊。
之前二人也曾分食一枚蟠桃，但二人最大的感觉是那令灵魂都在颤栗的美味，反倒自身没有太大的变化。
而当此刻看到丁秀卿身上所发生的变化时，二人方知这桃子恐怕非是凡物。
怪不得只是一个桃子，张克就露出那等心痛至极的神色。
在这一刻，丁秀卿终于明白了何为仙凡之别。
原来那些传说都是真的，世间真的有令人返老还童的灵药。
忽地，他对修行产生了一丝渴望。
他想真真正正去了解一下这个无比神奇的真实世界。
带着一丝期盼，丁秀卿看向张克。
“真君，那...那桃子还有吗？”
之前的教训还历历在目，他担心张克怪他得寸进尺，忙解释道：
“我愿用真君赏赐的那個县的一成...不，两成赋税向真君换一个，嗯...四个桃子。”
张克似笑非笑地看着丁秀卿。
“你要这桃子何用？”
丁秀卿老老实实地回答道：
“我有一个妹妹，她还有公婆与夫家，故此想向真君求取几枚灵桃。”
张克微微点了点头。
“你的心意是好的，但你恐怕不知刚才吃的是什么。
此乃天地灵根，需一千年方才成熟，食之伐毛洗髓，固本培元，百病不生，至少延寿六十年。
你刚才吃掉的已是我手中最后一枚成熟的桃子了。”
丁秀卿心头一震，躬身施礼道：
“是秀卿莽撞了，请真君勿怪。”
张克随意摆摆手道：
“无妨，能够为了家人舍弃如此大的利益，你也算是有情有义之人了。”
沉吟片刻，张克接着道：
“此桃树是天地规则下的灵物，有一定的机缘可能会生出桃核。
我可在此向你承诺，如果日后你的家族中出现了洞天境的元神真君，我便送其一枚桃核。
至于能不能培育出桃树，就看你这后人的机缘了。”
见丁秀卿似要开口却又憋了回去，张克解释道：
“如果没有独立的洞天隔绝内外，这桃树散发的灵机与气息将引来无数妖物与人类的觊觎，现在给你桃种便是害你。”
丁秀卿心头释然，他相信张克此话是真的。
这一项本就不在自己的要求之中，他若是想欺骗自己，也没有必要拿出这神奇的宝贝给自己了。
张克右手手指轻轻敲击着案几上的书册，犹豫再三，毅然道：
“除了之前承诺你的那些东西，我再承诺你一件宝贝。”
此言一出，无论是许青枝还是苑金婷，乃至丁秀卿都愣住了。
之前丁秀卿提出三个要求，限于普通人的眼界，他的三个要求有些可笑。
但张克回馈的较之他提出的要求翻了无数倍。
不说其它，单只一个县永久三成赋税，就可以让丁秀卿的家族世世代代成为蓬莱九郡最显赫的家族。
这可是蓬莱九郡第一次出让如此大的利益。
过去不曾有，未来恐怕也不会有。
此外，张克还额外送了丁秀卿一枚可以返老还童的灵桃及一棵将来可作为传承至宝的桃树种子。
这等待遇，就连为宗门辛苦上百年的许青枝都没有得到过。
不想这些都不算完，张克居然还要给出一件宝物作为交换。
能够让张克都称之为宝物的，也不知道会是什么？
只听张克开口道：
“我向你承诺，如果将来你的家族产生元神真君，‘先天一气南宗’将送其一件先天灵宝作为‘元气论’的交易物品之一。”
丁秀卿只是一个普通人，他并不知道一件先天灵宝意味着什么。
可许青枝及苑金婷又岂能不知先天灵宝的珍贵。
二人齐齐惊呼了一声。
“掌门！请三思！”
“师父，不可！”
见到二人骤然而变得脸色与神情，丁秀卿当即明白了张克承诺的这件宝物的分量。
这不但没有令丁秀卿高兴，反倒生出几许惶恐与心悸。
张克给予的好处实在太多了，他有些忐忑不安地道：
“真君，我已经很知足了，这件宝物还是不必了吧？”
张克摆手制止了许青枝二人的劝阻，温和地道：
“之前我为你三人讲过的那个故事其实还有后续...”
略微吐出一口气道：
“当国王凭借着防冻油脂横扫诸国之后，这个秘密也就无法保持了。
等消息传到渔夫一家人的耳中时，他们才知道自己究竟错过了什么。
只为了一点微薄的利益，他们失去了成为一方领主的机会。
渔夫一家来到京城找到了国王，将油脂配方是自己祖传之物的消息告知。
要求惩戒商人的欺瞒行为并希望国王赐予自己一家同样的领地。
可国王却说，是商人进献的油脂配方，渔夫一家又未曾给国家带来帮助。
紧接着就将渔夫一家人轰出了京城。
渔夫一家人感到非常不忿。
虽然当时与商人交易后，他们曾讽刺商人是一个大傻瓜。
可当商人凭借这个配方得到一片领土后，渔夫一家人顿时感觉自己受到了欺骗。
因为他们觉得，如果当时商人告知他们这个办法后，现在得到领地的就应该是自己一家人...”
听到这里，丁秀卿等人已经明白了张克讲故事的用意。
“...于是渔夫一家人决定向商人展开报复。
他们烧毁了自己的房屋，杀掉了家中不及车轮高的孩子。
利用商人交换配方的财物打造船只，招募亡命之徒，组建了一支海盗队伍，向商人所在的领地展开了疯狂的报复。
就这样，渔夫与商人成为了死敌。
呵呵，就因为这一个配方，很多人的命运都被改写了。
我不想去评论究竟是谁的过错，但既然有过前例，我就不希望这个故事再次发生在我的身上。”
张克睁开泛着一层白翳的眼睛看着丁秀卿，缓缓地道：
“‘元气’的奥秘现在我还没有想出如何去利用，也不知道它会对将来的世界产生怎样的影响。
就像商人进献配方一样，只是因为国王的战争胜利了，他才得到了奖励。
注意，要细品他获得奖励的时间，这是在战争胜利之后。
可万一国王若是输掉了这场战争，等待他的或许就完全不一样了。
将来的事，谁也无法预料。
或许‘元气’的奥秘很重要，宗门会因此而获利。
这利益可能很大，会比现在我付出的这一切高出千百倍。
但也可能很小，甚至根本不及我为此付出的一切。
甚至可能这‘元气’的奥秘一文不值，并且为宗门带来不可预测的劫难。
这一切的风险都要我们来承担。
今天，宗门与你进行交易，我其实完全可以只满足你提出的三点要求。
因为这是你提出的，就像最初的渔夫将配方卖给商人一样。
一个愿买，一个愿卖，这是一场公平的交易。
可最终渔夫却因为怨恨去报复商人。
我之所以给予了你提出要求的数百万倍，甚至是无数倍。
为的只是一点，当将来若是‘元气’的奥秘产生的利益是你如今得到的无数倍后。
你不会向与渔夫一样，认为是宗门在这一场交易中欺骗了你。
这一切我现在都和你说的明明白白。
现在我再给你最后一个机会。
若是你不愿意交易的话，可以带着这些...”
张克说着，伸手一指案几上的诸多书册。
“...可以带着这些东西离开。
我以一名元神真君未来的道途向你发誓。
我绝对保证你的安全，并且可以将你和你的家人送离蓬莱，绝不强求。”
许青枝心中大急，连返老还童的灵桃都付出了，万一丁秀卿当真反悔，这一次宗门岂不是亏大发了。
没等她开口，坐在她对面的苑金婷已用目光阻止了她的行为。
丁秀卿也没有想到自己居然还有退路。
张克讲的那个故事对他触动不小。
他将自己代入故事当中，忽地发现，若自己是那渔夫，未必就不会做出同样的举动。
虽然商人凭借自己的眼界获得了成功。
但人心在某些时候是狭隘的，只会按照自己的意愿来看待这个世界。
张克现在将这一切都摆在了桌面上，也说的很清楚。
现在轮到自己选择了。
沉默了片刻，丁秀卿有些奇怪地问道：
“既然真君如此重视‘元气’的奥秘，为何还会给我退出的机会？”
张克微微一笑。
“莪曾经说过，这个秘密之所以是秘密，只是因为没有人把它暴露出来。
即便今日你不愿交易，在将来也会有其他人来与我交易。
这个时间可能在十年之后，也可能在百年之后，但也可能在明天，谁知道呢？”
丁秀卿心头一凛，感受了一丝压力与紧迫感。
难道这一个县世世代代的三成赋税就将离自己而去。
人心就是这样，没有得到和得到后失去，虽然结果相同，但心情绝对不同。
就像一个人投注彩票中奖，本是一件好事。
可若被告知还有其他人可能同样中奖，意味着本该属于你的财富可能会被其他人分走。
没有人能够保持心情平静。
只听张克继续道：
“其实我倒希望这个秘密是由修行者破解出来的。
因为只有修行者才能理解我付出的是何等之大。
但你只是一个普通人，我反倒无法让你明白什么是先天灵宝，什么是天地灵根。
为了今后你的家族不会因为此事产生怨恨，我才会将此事说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所以现在我给你一个反悔的机会。
究竟要不要交易，你来做出决定吧！”
丁秀卿微微转过头，看着旁边【须弥天眼阵】中的那四十五个县，又想到张克之前的话语，他心中有所明悟。
与一个县相比，或许那先天灵宝与桃子才是最珍贵的，这从许青枝与苑金婷的神情中可以得知。
但他确实不知道先天灵宝究竟是什么？
唉！如果自己是一名修行者就好了。
丁秀卿摇了摇头，将心中无用的思绪散开，转头看着张克，坚定地道：
“我愿与宗门交易！
不怨！不悔！”
张克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好！”
......
等将相应的契书签订完毕，看着苑金婷带丁秀卿离开偏殿后。
许青枝收起照影珠，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掌门！先天灵宝与天地灵根何等珍贵，就连一般的中品宗门都未必有此物。
您为何会如此厚待此人？”
张克手扶下颌看着案几上的‘元气论’书册微微出神。
听到许青枝询问，张克笑着解释道：
“当年在我筑基之时，我的师父曾说过两个字，令我受益终身。
取舍！”
不等许青枝开口，张克已继续道：
“古人曾说过：利不可占尽，福不可享尽，势不可用尽。
你既然执掌门户，就需谨记此理。
做事不要只盯着眼前的利益，一定要看的长远，要懂得取舍。
诚然，即便没有先天灵宝与天地灵根，丁秀卿也会与宗门交易。
可将来或许会有祸患，就像我讲的那个故事一样。”
许青枝宝石般璀璨的双眼闪过一丝煞气。
“既是如此，不如...”
她的话没有说透，可话中意思张克又岂能不知，笑着摇了摇头。
“其实今日我有过和你一样的想法。
当他提出那个要求试探之时，我是真的准备杀掉他的。
即便后来的一段时间内，在我心里也有过至少五次想要杀掉他的念头。
这是最稳妥、最简易、最安全的法子。
可我最后还是愿意付出巨大的代价来与其交易，你可知为何？”
这也是许青枝心中最疑惑不解的。
张克从不是优柔寡断之人，今日却不知为何会对丁秀卿如此包容。
“请掌门解惑！”
张克语重心长地道：
“修行至今，我领会出一个道理。
神通不敌智慧，智慧不敌命数！
青枝，你有没有遇到一种人，就是那种运气极好的人，摔一跤都能捡到宝的那种。”
许青枝点点头道：
“虽未见过，但却听说过。”
张克伸手拿起案几上的一册书册，在手中轻轻摩挲，语气悠然地道：
“当年我被一蛇妖囚困，先后有数百人与我同在。
可最终却只有我和另一个人活了下来。
过去我一直以为是靠着自己的努力使我活下来，其实关联的原因远不止如此，还有宗门两位祖师的救援。
如果不是两位祖师救护，想必我迟早也会被蛇妖吃掉。
可后来我也曾想过，为何两位祖师会去救我呢？
难道每一个弟子出事，宗门的元神真君都会拼死救援吗？
我想这是不可能的，除了我是宗门弟子，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我在之前已经显露过自己的一些能力。
在宗门看来，如果把我救下，日后或许会对宗门做出更大的贡献。
这其中不单单只是情谊，更有利益。”
许青枝心头一震，当年张克被宗门元神救援的事例鼓舞了数代人。
即便如今，每每想起此事，许青枝都为自己身在这样的宗门而自豪。
可此刻听张克说来，却将这一重宗门情谊削掉了几分。
但实则这才是真正的原因。
你没有显露出相应的价值，就不要奢望其他人把你当宝贝来对待。
“彼此的种种关联下，我才坚持着等到了宗门的救援。
因果循环，这就是我所说的命数。
在那一次的事件中，宗门元神真君就是扰动了我必死局面的命运之线。
而之后，我去找那蛇妖复仇，她丧命于我手，那我就是扰动了她命运的那一根线。
这是我二人当初结下的因果。
是命数，也是劫数！”
许青枝沉默了，这些东西都层次有些高，还不是现在的她所能理解的。
紧接着又听张克说道：
“我见过一个人，他有着令人感到恐惧的运气。
当有人想要对他动手时，哪怕他站在那里不动，对手都会自行产生各种混乱。
不是法力运转失败，就是法术出手失效。
整个天地都在护持着他不受到伤害。
甚至当这个人说出你会摔倒时，就算是平地，你都永远站不起来，只会一次次地摔倒。
而当他出手时，哪怕对手离得再远，都能随意将其击杀。
这就是命数！”
“咝——！”
许青枝倒吸了一口气，若真有这种人，一旦为敌，那岂不是必死无疑。
忽地她心头一动，失声道：
“难道这丁秀卿就是这种人？”
张克缓缓摇头道：
“我也不知道，可每次当我心中生出想要杀死此人的念头时，心头总会生出一种悸动。
似乎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随后张克沉默了片刻，忽道：
“天地功德之力你了解多少？”
许青枝一愣，迟疑着道：
“莫不是对这方天地做出贡献后，天地意志给予的反馈？”
张克‘嗯’了一声，开口道：
“如果‘元气’的奥秘在将来会影响到整个世界的发展进程。
你说这丁秀卿作为解析出‘元气’奥秘的人会不会同样有气运加身。
元气对世界将来的影响越大，那他的功德也就越大。
我怀疑一旦我当真对他动手，会不会突然跳出一个人把他救走。
就算我真的能杀了他。
因果循环之下，日后会不会冒出一个受到天地气运所钟的人来找我寻仇？”
许青枝总算明白张克为何会付出这么大的代价来交易了。
可她看张克此时的样子，却明显发现了他的不对。
张克似乎陷入一种自我否定的循环，他开始怀疑自己的作为。
“劫数？
命数？
难道现在所发生的这一切都是提前注定好的吗？
若是这样，那我修行的意义又是什么？”
看着眼露茫然，不断喃喃自语的张克，许青枝心头一凛。
‘知见障！’
修行的路上从来不是一帆风顺的。
不论你的修为多高，总会遇到与自己理念相悖并无法理解的情况。
这种现象被称作‘知见障’。
如果无法走出这种状态，轻则修为下降再无法前进一步，重则思维混乱陷入心魔陷阱，走向极端。
其实这种情况是有预兆的。
虚空之时，张克于虫族之中变化隐匿，在紧急关头反捅虫族半领主一刀，随后被其险些一击毙杀之后，张克就陷入了一种自我怀疑。
如果自己没有对虫族半领主出手，自然就不会遭受它的报复。
这就是虫族半领主与张克之间产生的因果关系。
对张克来说，自己就是虫族半领主的劫数，同样的，虫族半领主也是自己的劫数。
那一次虽然张克幸存下来，可连他都不明白自己是怎么活下来的。
自那时起，他的心里就有了一种恐惧。
只是这种心理可能连他都不清楚。
而引动他心劫的则是另一件事。
当张克在白骨平原听到黑无常讲出十殿阎君中第十殿‘转轮王’的名号时。
他其实已经陷入了自我否定之中。
为什么会那么巧，自己‘转轮王’之名会与十殿阎君之名重合。
为什么自己会那么巧的进入了白骨平原？
为什么偏偏是那个时间段发生了‘鬼门’大开的事件将自己引了过去。
为什么...
无数个巧合就像一根根线织成了网，将张克困锁其中。
这一切的一切真的是巧合吗？
还是命运之线早已将一切编织好，自己只是一步一步走到了这一个个节点。
如果张克是在宗门中，或许有宗门长辈可以及时为他解惑、开解。
可张克这些年来就像一个转起来的齿轮或主动或被动地运转着，从无一刻休息。
直到今日遇到丁秀卿。
‘元气’的奥秘被解析出来了。
一个普通人竟然做出了无数修行者都没有做到的事情。
这不禁令张克感到似乎冥冥之中有一只手在推动着一些事情来到自己面前。
这一刻，张克心中陡然生出‘劫数’与‘命数’的感慨。
以此念不断延伸，最终导致张克陷入了自我否定的循环。
许青枝见到张克此时的样子，心中大感震惊。
此时宗门之内风雨飘摇，若是张克出了事，对于‘南宗’来说，恐怕立刻就有灾难降临。
对于引发张克心中困惑的‘因果’说，许青枝即有赞成，也有否定。
现在只有解开张克心中的困惑，才能将他从这个牢笼中挣脱出来。
脑中急速运转片刻，许青枝忽道：
“掌门，你说是先有鸡还是先有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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