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梦里花落知多少（一）

第一章

这一天，我母亲精神焕发，她让我给她梳头，还换了一件她最喜欢的天蓝色裙子，然后便静静等待某人的到来。

我坐于床前，默默看着她脸上病态的红晕，心里一片荒凉。

我知道她这是回光返照的症兆，我也知道也许今天过后，世上再没有一个人可以让我称之为母亲了，可我对这一切无能为力。

忽然有一只手温柔的抚摸我额头，我抬起湿漉漉的眼睛看过去，是母亲依然美丽的笑脸。

她说：“菲儿，原谅妈妈不能陪你到最后，你知道，妈妈其实已经尽力了。”

我哽咽着，说不出一个字，只能拼命点头，表示我明白的。

眼泪砸下来，恍若千斤重，她苍白瘦弱的指腹轻轻为我抹去泪痕。

“不用哭，生老病死人之常情，我不过是走得比较早，你不必难过。”她其实也伤心，却还是对我强颜欢笑，我怎能还不懂事的哭？

我低头擦了把脸，再抬头时，脸上已然平静。“妈，你不用担心我，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母亲轻轻颔首：“我知道我家菲儿是最棒的，从小到大几乎不用我怎么操心。”

看着她透明般的笑容，仿佛随时都要消失一般的身影，我内心开始剧烈颤抖，那种深埋的恐惧慢慢浮上来。

就在这时，有人推开病房的门，母亲缓缓转过视线，然后我听见她用一种很奇怪的语调跟来人打招呼：“辰，你来了。”仿佛释然，又仿佛遗憾。

来人眸光自进来就一直凝视母亲，他神色平静，姿态从容，仿佛只是来赴一个寻常的约。“是，我来了。”他抿了抿唇，平仄的语气。

他面容俊美，可因为没有表情，有一种拒人千里之外的凛然。

我站起身，向他问好：“苏先生你好，我叫陆菲，刚才是我给你打的电话。”

他朝我看过来，目光如水，淡淡扫过：“嗯，谢谢你的电话，我有话要跟你母亲单独聊聊，你可以出去一下吗？”

我下意识看向母亲，母亲表示同意的点头，我这才转身出了房间。

鉴于母亲的病情，我不敢走远，就在走廊长凳上坐下来。

空气中浓稠的消毒水味，偶尔不知哪个病房传出的哭泣呐喊，还有或故意放轻或疾步凌乱的脚步声，这些种种，都让我内心烦躁而不安。

直到医生例行巡查，那位苏辰先生才从病房中出来。

他看见我，脸上遗留的情绪迅速褪去，他慢慢走过来，离我左侧有些距离的位置坐下。

我不知该如何跟他交谈，正忐忑着，却听他说：“你母亲应该就在这两天了。”我对此心知肚明是一回事，可从他口中如此平淡叙述又是一回事，我不悦地瞪着他，他狭长的眸子半眯向我：“你不用这样看我，你母亲的身体状况你比我还清楚。”

我撇开脸，盯着脚尖那块空地默然不语。

“你母亲将你交给我照顾，”我诧异不已，猛抬了头看他。他拿出手机上网，一边漫不经心的继续说：“你不用意外，在我接到这通电话的时候，我已经猜到这个结果，其实我也不愿意，但没办法，谁叫我对那个女人向来没辙，为了让她无后顾之忧我也只能答应，所以以后我们要和平相处了。”

我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了。我实在想不到，母亲竟有这个意图，居然将我交给这么一个陌生人……

母亲的病房突然传出慌乱的声响，我条件反射的直起身，有一种不详的预感袭上心头。

身边有人飞快的跑进去，他推开门的一瞬间，我恍惚听到医生说什么情况不好了，快，让她家人来见她最后一面。

我顿时满眼发黑，身子晃了一晃，连忙以手撑墙，很勉强才没有倒下。

未及傍晚，母亲到底是去了，我扑倒在她被覆上白床单的身躯上哭得不能自已，后来还昏阙过去。

此后两天，她的身后事由苏辰一手包办，我过得浑浑噩噩，最后还发高烧住了两天医院，病好了以后，苏辰带着我的行李直接领我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