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美好

最后一个音符骤落,少年已走到我面前,答非所问道:“舞跳得甚好。”我愣了楞,不好意思的笑道:“那哪算舞呀,你的笛吹得才算好。说实话,我从未听过如此动听的笛声。”他怔祌了一瞬,笑问我:“合作一曲如何?”我指着自己,不信道:“我么?”他笑而不语。

我忙摆手道:“我可不想丢脸。实话告诉你吧,我不敢在人前跳舞,也从未跳舞给别人看过。”他笑道:“方才不是跳过了么?”

“那是因为只有我一个人。”

他失望道:“既然如此,罢了。强人所难非君子行。”他自顾自往前行,我紧跟着,急急道:“你生气了么?我说的都是真的,我很小的时候便被我妈……”自觉失言,所幸我飞快地接道:“被我额娘逼着学舞,可我阿玛总不满意,我因此常常挨骂。日积月累,心中便有了阴影,我真的不是故意拂了你的兴。别生气了呀。”少年脚步骤停,我也停下,差点撞到他身上。他无奈转身盯着我道:“我没有生气。”

我嘟哝道:“哦。”他又自顾往前走,我喃喃道:“你不生气,走这么急做什么?”我随他走入一处亭子,才见他停下。他随意寻了一处,撩袍,席地而坐。坐定后,方才回道:“外头满地皆是蒲絮,又不能坐下。我知晓此处有座亭子,便过来了。谁知你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我懒得理你罢了。”

我瞥了他一眼,也学他一般,撩袍而坐,“此处阴凉无比,又将蒲絮之景一览无余。这么一处好地方,你是怎么知道的?”

他淡淡道:“自小生活的地方,自然知晓。”

我一惊,自小生活的地方?御花园?皇宫?我转头细细打量他,好似自我遇见他到现在,他还是一副淡漠疏离的模样,嘴角似有若无的笑意莫名的清寒而刻骨。那是一种怎样的微笑?这世上,怎会有人明明笑着却淡漠到如此程度?他,究竟是谁?

我试探道:“自小生活在这里?你……你是阿哥?”他默默地出了会儿神,“算是吧。”

我点点头,想起白日里说他阿玛过世了四年,而今年又是康熙四年。他阿玛既是顺治,那便说得过去了,紫禁城里生活的阿哥肯定个个如履薄冰,自然比同龄孩子淡漠些。不由心生同情:“宫里的生活一定很枯燥,你一定很寂寞吧。”他仰头,视线落在前头的宫墙上,眼神中分明有些寂寥:“自我记事起,我便极少踏出过宫门,我的天地好像只有这四四方方的一处,花开花落不变,斗转星移依旧不变。”他问我:“你一定去过京城的集市吧。”我默默地点头.

他的眼神变得凄凉起来,似在想什么往事:“在我很小的时候,曾跟着舅舅出宫去玩,我好想看看皇宫以外的生活是什么样子的,但当我真的看到的时候,你知道我当时的心情么?”

我的心情随着他的故事跌宕起伏着,听到他自小困于宫中时会跟他一起难过,听到他看见外面的世界时也随着他高兴起来,自然而然的笑道:“你一定很高兴。”

他摇了摇头,苦笑着。我敛了笑意,凝眉道:“为何不高兴呢?你看到的地方不美么?和你想象中不同么?”

他叹道“不,它很美。那里虽然没有宫里的奇花异草、蒲絮满天。却是草长莺飞,别有风情。可是,那里的生活...”他抿唇不语,眼中似有痛意。他出了会神又道:“我从来不知,在天子脚下依然有每日以乞讨为生的百姓。我一直以为,在皇阿玛的施政下,每一个百姓都应是自给自足、安居乐业的。可是,我看到的,却是流离的百姓,孤苦的孩子。京城的繁华好似只属于那些达官贵族,在以乞讨为生的百姓眼里,所谓繁华便是另外一个世界。”他顿了顿,“这些,不是我想看到的。”

我望着他出神,不错,顺治软弱,一生尽顾儿女情长。他与董鄂妃的生死之情,虽为后世传诵艳羡,却在另一程度上,拖垮了大清尚不稳定的政治根基。顺治为了美人,明里不说,暗里自然早已放弃了祖宗江山。若不是他有个睿智明理、知道以大局为重的皇额娘,这大清恐怕早毁在他手上了。想到这,暗自叹了口气。有这样一个不负责任、又把一大堆烂摊子全留给自个儿儿子们的皇阿玛,这位小阿哥自然很失望。换作我,我也失望。

我安慰他道:“会好起来的。我也极少出门,虽没见过乞丐,但我向你保证,最多二十年。二十年后,你便可放心大胆地去看。不只是京城,九州大地也必然繁荣安宁。”

他抬头看我,蹙眉道:“你向我保证?”默了会儿,苦笑道:“怎么保证?连我也不敢讲‘必然’二字,你一个小丫头便这样有信心?”我心想,我可是从未来回到这里的,读了那么多年的历史,能保证不了既成事实么?我笑着随口道:“自然有信心。就算不相信我,你也要相信你的兄弟呀。”

“兄弟?”他惊讶道,说话间自顾自站起来往石凳上一坐,倒起水喝。

“虽不知当今皇上是你的哥哥还是弟弟,不过,你应该以他为荣。因为他将来必定会成为古往今来唯一一位‘千古一帝’。”我捧着头,想象着这位文治武功的康熙帝的风采,憧憬道。

一声剧烈的咳嗽猛然传来,我往回看,原来他一口水没咽进去,全洒到了石桌上。我望着他狼狈的样子,想笑没忍住,便不顾形象地笑得前俯后仰。边笑边取笑道:“你这是怎么了?难不成这茶刚沏,烫着你了?”他将笛随手放在桌边,眼神上下打量完我后,直直地一动不动地盯着我。四面八方扩散而来的冷意吓得我立马敛了笑意,就这么僵着,一动也不敢动。

他挑眉道:“你怎么认定我们的皇上,会成为千古一帝?”我心想,实话是一定不能说的。若是当我说玩笑话还好,若给我安个什么巫女之名,祸乱人心什么的,我可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我理了理思绪,撇开头道:“你想,皇上称“康熙”,“康”即繁荣,“熙”即安宁。既然他有信心做到,作为他的子民,自然应该相信。至于“千古一帝”……”我笑道:“我相信他做得到。”话音刚落,忽觉耳边有冰冰凉凉的气息,一侧头,便发现他正坐在我身侧笑嘻嘻地望着我:“你...该不会倾慕皇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