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不一样的纶布

他忽然翻身,一股温热的气息忽然抱住了我,仍是一个简短的“不”,从他口中吐出,可这语气的力道好似如泰山一般沉重。

“我永远不会厌烦你。”顿了会儿,似怕我真的不来了,犹豫道:“只是……只是我怕你见到我这副样子。”

他抱住我的力道越发地大了,箍得我喘不过气来,我本想激一激他,没想到他竟是吃这一套的,万年的冰山也有服软失态的一刻。我轻轻拍拍他的背,微弱道:“哥哥,我喘不上气了。”

他回过神来,没有方才那么用力了,只轻轻抱着我。他的声音像被火烧开的水,温温的,没有方才一般冰凉,伴随着他的呼吸缓缓进入我耳中:“他这一年,已不是第一次来对付我,年前他去永州差办,大抵是吩咐了手下,每晚都来我这里走一遭吓一吓我,有时会明目张胆地动手,将我打一顿就走,有时什么也不做,只是待在屋顶,等我快要睡着的时候敲一敲砖瓦,让我打一个激灵,等我再次入睡的时候再敲一次,夜夜如此,让我不得心安。有时候我想,他的确是聪明的。一剑杀了我太突然,谁都会怀疑,可慢慢折磨死我,便是谁也不会怀疑他。时间虽长,却也算得上一笔值得的买卖。”

我第一次听他说这么多话,也被他的话震得说不出话来,我虽能猜到长泰一定暗地里在对他做些什么,可无法想象他这一年竟是这样过的。我上一次来时他竟一个字也未对我讲,若不是这一次激他一激,怕是真的如他所说,哪怕他死在长泰手里,我们也不会知道。

一个九岁的孩子,竟要背负这样的痛苦。可他却像说别人的故事一般缓缓道来,一点情绪起伏也无,替害他的人算一算,竟还觉得是笔不错的买卖,他究竟是被折磨得神志恍惚了,还是真的佩服大哥的手段?我叹了口气。

他既然不提细节,怕是除了这些,长泰还有别的手段对他,看他脸上的炭黑便知晓了。今夜的湿柴我想也是庼予的手笔,而庼予之所以胆大妄为,背后一定有着长泰的全力支持。我恨恨道:“大哥如何残忍至此,哥哥是他的手足,他为何连手足也不放过!”

他放开了我,竟笑起来,那笑声莫名地让我觉得悲凉,“不过是欺我没了额娘。”默了一会,眼里的笑慢慢沉淀为了落寞:“更重要的是,一个本就身世不明的人,也许称不得他的手足。称不得手足的人,怎么还配将来与他同分赫舍里家族的家业。”

我心里忽然冒出许多种情绪来,惊讶、痛心、怜爱……许许多多。他竟是……竟是知道别人怎样编排他,竟是知道自己有可能是一个私生子,却也竟是这般豁达,不卑不亢,心中清明至此,却甘愿自己默默地跟那些可怖的牛鬼蛇神斗争着,这是何等了不起的毅力。

我将手附在他手上,盯着他缓缓道:“不管哥哥是什么身份,哥哥永远是景汐的哥哥,这一点,是永远不会变的。”

他蹙眉,不应我,只是将我的手反包在他手里,握得更紧些。

吱呀——

一声长长的推门声传来,落秋快步进来,边关门边气喘吁吁道:“小姐,药来了。”

落秋三步并作两步,走过来,将一个小小的白瓷瓶放到我手里。不知什么时候,纶布早已放开了我的手,默默地盘腿坐着,表情凉凉的,让我有一瞬恍惚,好似方才那个对我说了许多话的少年,只是我的幻觉。

我摇摇头,叹了口气。我一边将瓶盖打开,一边问落秋:“姐姐有话让你带给我么?”

落秋平了平气息,“有的。方才老爷差人请小姐去煮茶,嬷嬷见小姐房里没灯,奴婢也不在,便去回了老爷,夫人欲去瞧小姐,好在奴婢从大小姐那里出来时瞧见夫人往小姐房间行去,连忙请了大小姐出面。大小姐截了夫人说小姐路途劳累已然睡下了,夫人这才回了。大小姐怕小姐再晚回去多生事端,劝小姐早些回去。”

我点头,“那哥哥呢?”

“大小姐说了,明日宫里有太医来例行诊脉,到时大小姐会请太医过来替二公子瞧病。若由大小姐出面,况且宫里的太医在,府里众人不会有太多异议。”

我松了口气,有太医诊治,还有了这灵犀丹,纶布应该不会有事。

我让落秋拿来了我们原先带的泉水,递给纶布,让他就着药喝下去。我将纶布扶着躺下,再让落秋去打了井水,用丝帕绞了水敷在纶布额头上。我见他肩上的伤口可怖,准备先替他擦药,我伸手去解他的衣衫,他忽然抓住我的臂弯制止了我,他哑着嗓子对我道:“我自己来。”我愣了愣,尴尬得笑了笑,我竟忘了古代男女之别重如泰山,放在现代那算什么,何况彼此仍是孩童,可毕竟是古代了,民俗奔放的满人在某些时候还是挺保守的,我默默想着。

纶布又开口:“你回吧,听柔姐姐的话,再晚回去怕是不妥。”

我点点头表示同意,我将药放在他床头,与落秋走到门口,我想了想有件事还是要问一问,便又折了回去。我站在他床边问:“哥哥不预备告诉我这伤是谁弄的吗?”

他低眉敛目地想了会,终是说道:“正是你方才所见的那人。”我愕然,庼予不是刚到么,怎么之前便来了,纶布清了清嗓子,解了我心里的疑惑:“我将他引到了外头,与他交了手,后来我实在不是他的对手,便引他往花园里走,我找了机会将他甩掉悄悄回来,便遇上了你。方才你见他,怕是他找不到我,刚回了这里来,便发现有别人在了吧。”

我点点头,想着这样也好,我原以为除了庼予还有别人打伤纶布,如今确定只有庼予一人,便是好办了。我小声宽慰他:“哥哥今夜可以好好睡一觉,那人定是不会来了。”纶布眯上眼睛,点点头。我望了他一眼,想起什么来,又道:“那泉水是我今日上玉泉山取来的,明日太医若开了药给你,用那泉水煎药再好不过,哥哥记得用。”说完便领了满脸疑惑的落秋匆匆地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