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六章 一壶水
燕文率领这支小队身上携带的，不是一个个毫无生气的零部件，而是大燕反攻的希望。
有时候，决定一场惊天动地的大战的胜负手，就是这样一个个微不足道的平凡人。
五圣城有阵法防护，不惧落花门的法术轰炸。
但是一旦离开城门，就进入了落花门的法术打击范围。
大燕军士都是肉体凡胎，哪怕只是被法术余波擦到一点，也是非死即伤。
好消息是战场纵横数十里，落花门仅凭金丹和筑基修士，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无缝隙覆盖全战场。
坏消息是落花门凭借侦察仙术，占据绝对主动权。
落花门有了大量灵石做后盾，他们结阵施法轻松写意，远在几十里外就能实施精准打击。
各种大规模杀伤性法术信手拈来。
只要大燕在野外的军队发出任何异常响动，都将招致延绵不断的远程火力的打击。
不，不仅仅是大燕军队。
哪怕是一头牛，一只鹿，一只猪，如果不小心露头被落花门看到了，也会被一通法术扔下炸死，以绝后患。
谁知道那是一头真正的牛，还是披着牛皮的大燕士兵？
落花门的修士，奉行的就是宁杀错，勿放过。
仙人对凡人的压倒性优势，在这一刻，体现得淋漓尽致。
可凡人也有凡人的智慧。
坑道，便是乐毅发明出来应对落花门地毯式法术轰炸的办法。
组织人手在地底挖掘通道，用木头支撑加固，上面再覆盖土石草木，一段简易的防御工事就大功告成了。
伪装看似简单，但是除非筑基修士降落高度，仔细观察，否则在高空遥遥扫去，还真不容易发现猫腻。
防护看似不起眼，但是效果却出奇的好。除非金丹真人的法术正面命中坑道口，否则坑道就不会坍塌，能有效保护躲藏在其中的士兵的性命。
落花门前线野战部队到现在不仅没有崩溃，还能是不是打一个反击偷袭，靠的就是用坑道来暗度陈仓。
但是即便如此，也不可以大意。
仙人耳听六路，眼观八方。
在高空飞行，更是视野广阔。
士兵如果闹出动静稍大，就会被落花门针对性地窃听法术定位，招来毁灭性打击。
在这样的情况下出城执行任务，不能犯一丁点儿错误，否则就是十死无生。
乐毅一共派出了五十个运输小队。
但是韬略惊人如他，也只能在心中暗暗祈祷。
谁也无法预测，最终能有几支成功走到目的地。
执行任务的士兵，要有勇气，有毅力，更要……
有一点点运气。
剑东来这支小队的运气似乎不错。
在经验丰富的燕文的带领下，在这样极端困难的条件下，经过了两个晚上，凭借顽强的斗志，他们一行人奇迹般地摸到距离目的地不到五里处了！
平安地度过了一个白天，现在第三天的夜幕也终于降临。
胜利似乎就在眼前了。
但是队伍的状态，也快要到极限了。
剑东来还好，他尽管没有灵气法滋润肉身，但是接受过剑仙萧羽的严苛训练，他比普通士兵意志坚韧得多，体能也优秀得多。
可队伍中其他同伴快要不行了。
燕文经验丰富，他敏锐察觉到了队伍的隐患。
目的地就在眼前，越是到最后，越要调整好，越不能大意。
最后这段路如果冲刺顺利的话，只需要不到一个时辰。
时间还很充裕。
因此燕文沉吟了片刻，然后缓缓向身后打出手势，示意大家暂停赶路，分散开来，就近钻入坑道。
养精蓄锐，准备最后一搏。
经过两天的奔袭，这些娃娃兵们对于如何顶着头顶呼啸而过的仙人就地隐藏，已经非常娴熟了。
不到两个呼吸，燕文带领的小队就无声无息消失在了地面上，潜入了地底坑道中。
坑道里，燕文轻轻点燃了一根蜡烛，稍微驱散一点黑暗。
就着微弱的烛光，燕文面带微笑，看着手下的小伙子们，赞许地点了点头。
然后他挥手示意大家蜷缩着坐下，抓紧时间进食，补充体力，为最后的急行军做好准备。
战争时期，物资紧缺。
所谓吃饭，其实是就着军用水壶里的冷水，嚼着又糙又硬的炒面。
面硬得就像铁丝一样，也没有调料，一点也不好吃。
但是不好吃，也得吃。
而且不能抱怨，不能出声。
嘶~咯喀！
燕文身旁小战士柏明，口中突然发出一声异常的声音。
怎么吃个饭都这么不小心？要是被天上仙人听到了怎么办？
燕文皱了皱眉头，非常不满。
他责备地转过头去，看向柏明。
被队长威严的目光注视，柏明眼中闪过一丝慌乱。
他赶紧低下了头，手抓着衣角，整个人局促不安。
见柏明知道自己错了，燕文点了点头，面色稍霁，准备转回身去，继续吃自己的炒面。
就在这时，他的余光扫过了柏明的嘴角。
这……这是什么？！
燕文的心，突然一阵抽痛。
尽管柏明迅速转过了头，但是燕文却借着坑道里那点点烛光，发现了柏明嘴角流出一丝鲜血。
以及，空中那淡淡的血腥味。
这是柏明吃硬得像铁丝一样的炒面时，把舌头割伤了？
在这样的剧痛下，柏明只是轻轻哼了一声就强行忍住了！
为了不暴露队伍的行踪，他承受着莫大痛苦，眼角带着泪花。
但是终究没有再吭一声。
这股纪律性，这股对胜利的信仰，让燕文心颤不已。
这个小傻瓜，时间还很充裕，为什么这么着急，不用水泡软了，慢慢吃呢？
突然，他仿佛意识到自己一直忽视了什么。
水……
不，不会吧？
燕文立刻朝柏明的周身打量过去。
果然。
燕文的心狠狠一抽，眼角顿时就湿润了。
柏明的军用水壶不见了。
想来是在急行军的途中，在漫天法术轰炸下，他的水壶不小心丢失了。
白天必须趴着一动不动，晚上又是抹黑行军。
水壶丢了，柏明却根本没法告诉他人。
连续赶路，体力和心灵消耗极大，却一直没有水份补给，而且不能开口向同伴求助。
这是怎么样的绝望啊？
是什么在支撑着这个不满十八岁的小娃娃啊？
目光缓缓向上扫去，燕文这才发现，柏明那薄薄的嘴唇已经干枯得要彻底裂开了，脸色蜡黄，黯淡无光。
但是……他的眼睛中却充满神采，充满对希望的憧憬。
燕文沉默了。
他默默摇了摇自己的水壶。
还好，自己一路都比较克制，还剩半壶水。
缓缓起身，燕文不容拒绝地一把将自己的水壶塞到柏明怀里。
威严地看了一眼柏明后，燕文蹲了回去，继续干嚼炒面。
已经一整天滴水未进，身体几乎要虚脱的柏明，拿到队长的水壶，双手颤抖。
他眼角闪烁着泪光，却不得不竭力憋住，不发出任何声音，防止被落花门修士监听到。
甚至连一声感谢也不能开口说出。
柏明小心翼翼地拧开了瓶盖，在坑道孔中漏出来的月光下，壶里的水甘冽清凉，是如此的诱人。
柏明的喉咙早就干得烟熏火燎似的，此时别说是半壶水了，他觉得哪怕是两满壶水，他也能一口喝下。
可是……
柏明只是饮了一口，便缓缓起身。
他轻轻地挪动到剑东来身旁，不容抗拒地将水壶强行塞给了剑东来。
什么？！
剑东来抬头看向柏明，惊讶万分。
不错，剑东来的水壶在昨天的急行军中，也不小心被落花门法术轰炸的余波砸碎了，他一整天滴水未进了。
原本以为没有队友知道，却没想到柏明默默注意到了这个细节。
柏明自己极度缺水，却强忍住只饮了一口，然后把剩余的水，递给了同样缺水的剑东来。
这一刻，尽管地道里寂静无声，但是剑东来却觉得，此情此景，胜过人世界所有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