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负荆(重写版)
沿路狂飙的两军中,那些倒霉的、队尾戎骑,不是被挑落马下,被疾驰而过的马蹄踏成肉泥,就是被长矛刺了个对穿。
没有马镫借力的戎骑根本无法在高速逃窜中,用箭矢、铜剑反击。在这种毫无危险的追杀中,墨点一马当先,长矛饮血。一个戎骑,惶恐中频频回顾,墨点纵马从他身边驰过的时候,一矛把脏腑都捅了个对穿,猩红的碎肉滚落尘埃。
“中——”戴拂痛快地大叫了一声,墨点气力殆尽的时候,轮到他一展雄风,在大顺风的收割中,他也斩获颇丰,直感到全身上下遍布淋漓畅快之感。
少数几个不忍抛下袍泽的戎兵冷不丁放低马速,使出“回身箭”嗖嗖射向戴拂的躯干,毫无疑问无力地被甲胄弹开,它唯一的作用就是引起戴拂的注意和杀机。
戴拂只感受腋下一滞,偌大的人头从马背上滚落,这些艺高人胆大的山戎来不及提振马速就陨落尘土。
一行人狂飙突进,肆意杀戮的时候,楚丘城上密密麻麻都是瞪着眼向下观看的武士,越来越多的观众中,相当一部分是城外大战时候的车兵,抑或是家中父子、兄弟。
戎人都溜出弓箭的打击范围了,守卫也束手收箭,瞠目结舌地观看千载难逢的大戏。
一群数量庞大的狠角色在前面玩命地跑,一群更狠的角色在后面拼死拼活地追,装备马鞍的宋骑总能一口一口吃掉掉队的戎人,武功看着眼前不可置信的一幕——兵败如山倒,但倒得远远超出了他的思考能力,再次喃喃道:“原来近战骑兵强悍如斯!”
追击直到马力渐渐不支,凶神恶煞的三人才拨马折返。西城门被缓缓打开,楚丘上下爆发出了齐声的欢呼,一行骑兵的影子悠悠踱入。人们都望着三名骑士,他们身上的气息仿佛与初来乍到时截然不同。铜甲和坐骑已经被彻底染成血色,随着马匹颠簸,不断有血从长矛的锋刃滴落出来,滴答在地上。
“威武哉。”
“大丈夫当如是。”武人们不吝赞美。闻讯赶来的国人、野人都兴奋不已,今天的损失微乎其微,大都是不值一提的轻伤。一天之前,山戎还是不可战胜的神话,如今屠杀他们的猎人一个个都完好无损,如此辉煌、轻松的胜利,让每一个人心情舒畅,人人都在高谈阔论,放声欢笑,嗓门更是一个比一个洪亮。
“楚丘,有救矣!”上至于大夫、士人,下至于庶黎,脸上都洋溢着红光。
三个英雄滚鞍下马,冲着公子卬抱拳道:“幸不辱命!”
……
墨点整理了一番自己的仪容,揩净头盔,单手扶剑,跟着两位公子和两位战友,大踏步走入武功的议事厅,与会的武氏家臣人人昂首肃立,与青松一般站得直直的,满屋的目光目光炯炯地注视过来,犹如点点繁星。
“速速为诸位英雄赐座!”上一次议事,五人根本没资格与会,他们只是碍于公子江的交情与信义,难听点说,就是收容的流亡难民。如今,荣为座上嘉宾,此后还将是拯救三万生民的希望所在。
武功满脸欣赏地低声喝到:“三位壮士真可谓一身是胆。两位公子智慧过人。”
一石激起千层浪……
“英雄好胆!”
“公子智慧!”
在一片真心的赞扬中,一个赤裸的汉子俯首出现在堂前。
只见他脊背上用绳索牢牢捆住黄荆的荆条,锋利的尖刺扎得血肉模糊,皮开肉绽。汉子匍匐于地,三次顿首,砰砰作响,力道之大,额头见血。
“理工乃背德糊涂之人,曾心怀歹念,意欲加害诸位,今特来请罪。”
武理工再拜。
武功解释道:“理工为我家臣,曾谏言杀害二位公子,以图商丘冰释,我置之不理,后寻武弁伺机行刺,武弁亦不从。”
“竖子!”杵臼怒不可遏,“我早知此人心术不正,竟想向昏君献媚,为图苟安。”
公子卬握住杵臼高高举起的手,眼神示意。
顺着公子卬的目光,几人才注意到武理工赤裸的上身,前胸伤痕累累,狰狞可怖,但背上竟无一处刀剑之伤。
借着墨点的口,公子卬求情道:“创伤是武人功勋,此人周身箭创,料是抵御外辱,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
武功点点头,肯定道:“理工每战必勇猛于前,从不惜身,因此受到简拔。”
见公子卬有心软之意,许多武氏家臣纷纷给理工求情,以他们的道德观看,谋臣只需要对自己的家主负责。当初谋害公子卬,也是站在家主和家族的角度上考虑的,以公子卬一个陌生人的首级,换取家族的保全,也挑不出毛病来。
家族至上的理念在先秦是根深蒂固的,对个人的重要性甚至超过了国家存亡。当初宋朝的始祖微子背叛商纣王,投奔周武王,也没有人指责他卖国,孔子甚至列微子为殷末三贤之一,算是官方认可。
“大敌当前,正是用人之际,为何要问罪于壮士呢?”公子卬按照现代人的道德观,武理工充其量算是雇凶杀人未遂,顶多判个三年五年。眼下还要反击山戎,而城内会骑马的武士数量有限,总不可能把武人关入囹圄,白白浪费吧?
况且双方冰释前嫌,已经没有动机加害。
武理工感激涕零,指天发誓,一定戴罪立功,此生绝不与公子为敌。
一旁的庄遥嘿嘿一笑:“指天有甚用,指着它才有用。”
众人循指望去,竟然是武氏的祖宗牌位。古人心怀敬畏之心,素来对祖宗顶礼膜拜,指着祖宗牌位的誓言,断然不会反悔。当初英国统治香港时候发现,殖民地的汉人对着圣经发誓后,作起伪证来,毫无心里负担,后改成抱着证人的祖宗牌位当庭作证,竟然个个都不敢撒谎。
武理工二话不说,当场赌咒发誓,杵臼相信他的真心,释然,让人解除荆条。
理工之事议毕,即是针对山戎的分析。
几乎是墨点的一言堂,他把公子卬此前对战局的看看一一转述,堂下的武氏众人尽如小学生一样,正襟危坐地洗耳恭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