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授权(重写版)

事了,武功求死不能,渐渐清醒神智。公子卬劝慰道:“子业,得罪了。”

武功不理解,堂堂大夫以死谢罪,为什么要被阻止,还是用这么粗暴的方式。

公子卬:“死与败戎,哪个容易?”

“死。”

“大丈夫岂能避难而就易?”

“虽然,我实是有负于众人。”

“子业可曾听闻孟明视之故事?”

不想武功孤陋寡闻,竟然不曾听说此人。

“孟明视乃秦国相百里奚之子。八年前,受秦伯命,袭郑,事泄,不成。率军过滑国,因垂涎妇女资财,冒天下之大不韪灭滑。”

“滑乃晋国与国,孟明视尔敢?”武功听得瞠目结舌,不曾想有人敢在晋国头上动土,正值晋国如日中天,即使周天子也不敢拂逆晋侯。

“所以说,孟明视铸下大错。当是时,晋文新丧,诸卿大夫闻秦借丧屠国,无不忿忿。伏孟明视于崤山,殄灭秦军,匹马无还。晋之新主,有母文嬴,担心怀秦晋之好,苦苦哀求,孟明视等三将方才得释回国。”

“自作主张,以至于崤山白骨。秦伯大概杀之以谢国人吧?”武功脸色一暗,自己又如何有资格嘲笑孟明视呢?今天自己不也自作主张了么?

公子卬摇摇头:“孟明视回秦,秦伯丧服出城,垂泪相迎。不仅不怪罪,还宽宏有加。又两年,孟明视兵车四百乘,伐晋复仇,战于彭衙,再败,自作囚车归秦。”

“哎,安安秦将,犹效奋臂螳螂。”武功以为孟明视简直不知天高地厚:“晋军无敌于天下,人尽皆知。以荆楚之强盛,尚且折戟于城濮,何况区区秦将?”

公子卬停顿一番,深深看了他一眼。

“秦伯再次赦免孟明视。孟明视捐尽家产,恤士卒,厉兵秣马,两年前,浩浩荡荡,渡黄河,焚舟楫,破晋军,拔二城,抵崤山,安葬昔日骸骨而还。”

“唔。”武功低头不语,默默看了脚下的地面一会儿,小声地评价道:“这还是人吗?那可是晋军啊!”

“彼时彼刻,孟明视的年齿,恰与子业相同。”公子卬又补充了一句。

“竟能如此相合?”武功一股豪情从胸口逸出,两败之将,尚且能一雪前耻,在晋军面前,山戎小小蛮夷,又何足道哉?

武功一把捉住公子卬,握紧不松开:“屡战屡败孟明视,大丈夫当如是!”

武功召集了全部家臣,邀请两位公子,庄墨戴,济济一堂。

家臣被安排在左边,杵臼,庄遥,墨点右手边,戴拂列坐于犄角旮旯。

左贱右贵。中国人吃个饭都论尊卑,讲究座次,几千年来浸润骨髓。戴拂对安排很不爽,鼻孔出气。

戴与庄,墨均公族小氏,地位在伯仲之间。大闹商丘,血虐山戎前锋,戴拂均同功于二友。只是出身狱吏,既非公门之卿大夫,如下卿工正,染人等,又非私门之士大夫,方才为人所轻。

不论才能抑或是武力,此屋之中,能胜拂者,不逾一手之数。真乃龙困浅水,凤栖荆棘,虎落平原…今日轻我践我,爱答不理,他日好叫尔等高攀不起。哼。哼。

右手上座,杵臼怡怡然,二座有缺,以往是公子卬金臀高耸之处,三座四座,属工正与染人。公子卬和武功未至。

空气中弥漫着不寻常的味道。

不久,武功携公子卬之手而入。

“请。”不曾想,武功请公子卬径直上主座,自己屈居右手二座,位次杵臼之下。更令人咋舌的是,武功竟不立冠帽,发型光溜溜一片,如铜镜鉴人。

杵臼诧然:“子业……缘何髡发?莫非不慎为火所燎?”

武功答曰:“初,功本付军于三公子,一应号令本该从之。山戎诱军,功本该悉从军命,奈何功行差就错,自食前言,以至于倾覆。

三公子虽然许功不死,然则缨冠之家,岂有不知耻格,食言自肥之理?遂自请髡刑,割发代首。”

言迄,光头自摸一把,以示决心:“昨日刚愎自用之武子业已死,往后军中,啊不,合城上下,尽从三公子之命。功若不从,请斩我头,士、国人、野人有不从者,皆如我。”

武功一把跪下,向公子卬郑重行礼。满堂家臣,哪里看不出家主之意,纷纷纳膝,壮言相附:“愿从三公子驱驰。”

……

枪骑兵训练重启,校场之上,再无人胆敢怨天尤人。

“人数远不足矣。”杵臼一声感慨。

武氏之兵,原本三十乘。精锐车兵九十,步兵甲士二百一,步兵无甲六百。先后两场,车兵死伤枕籍,原先九十精锐,如今不过两手之数。

以宋国的兵制,无甲步兵于沙场之上,无甚战力,箭镞刀剑均可取其性命,故而战前辅助,为精锐皮甲,胜则随车兵扩大战果,追亡逐北,败则沦为炮灰,鱼腩而已。既然无甲之重要性,轻贱如许,自然不可能由士人阶层来充任,以免有暴殄天物之嫌。通常无甲均由国人中简拔,颇有气力,又无甚手艺之人担任最佳。譬如历史上种地不成,经商不就的管夷吾。

披甲步兵、皮甲车兵乃战场决胜之人,必从士人中遴选。士人自小束发以来,于公学中学艺。富裕之士,学在大学,落魄之士,学在小学。所学科目,君子六艺乃是必修——礼、乐、书、数、射、御。前四者,学于公学之学室,后二者,学于公学之校场。此外,骑,技击于学堂亦有涉猎,作为御术、剑术之发蒙。

学而优之士,可为精锐车兵;等而下之,则充披甲步卒。选拔骑手,必也士人之家。硕果仅存的五十骑,十人原为精锐车兵,优士也,四十人原为步兵,下士也。未入选的步兵甲士,多不堪用,很多人在上一轮中被尽数淘汰,自从小学毕业后,他们甚至都没有机会接近马匹,十几年学于学校的骑术、御术几年不用,早早还给他们的老师了。

战马虽然仍有七十,但合格的骑手,远远不及。杵臼徒呼奈何。

“不妨事。”公子卬宽慰道:“此事已交由戴拂去办。”

“那个狱吏?”杵臼满脸鄙夷:“区区一个狱吏,怎堪大用?”

“仲兄万万不可等闲视之。”公子卬反倒认定戴拂是一个绝佳的人才。“仲兄可曾見过春风给昏君的上书?”

杵臼茫然,公子卬念了上书的节选:“窃观大奸盘据,法纪凌彝,怙宠专权,毒流中外……以至于生杀予夺,一手握定,猫、鼠无忌若此!恳祈君上奋乾断以伸国宪事,悬佞臣之首于东门,曝之牢笼,使鸦啄鹫吮,以靖国人。统惟圣裁施行,臣无任激切待命之至。”

“此春风劾薛松身之文字,仲兄以为如何?”

杵臼细细品味:“确然好文。增一字,则赘余,删一字,犹显不足。洋洋洒洒,拳拳情意,溢于竹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