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兵临城下(重写版)

反正挖战壕的不是自己,也随公子卬折腾。

眼下时兴的攻城手段是蚁附攀登,不过武功对此早有预案,历史上山戎就曾经这么干过,然后被武氏先人狼狈打退。防备蚁附的材料,公子卬就让对此早有成法的武功负责。

最终的防守部署被武功过目时,武功喟然叹曰:“百密不疏,此番可有宋公的苦头吃咯。”

……

夏历五月初三。

清晨的四点,太阳还没有从地平线上升起,但是东南的夜幕上,一颗闪耀的星星沿着和地球运动相反的方向,悬挂在天边,向大地投射出两军渴盼已久的光明。

宋公的士卒刚刚被叫醒,伙夫已经准备好了热水和干粮。饱餐一顿后,全军摆出鹅阵的架势——中间厚实,仿佛天鹅的鸟喙,两翼向侧后延申,仿佛天鹅的翅膀。

军队的“先驱”(前锋军)、“申驱”(次前军)均由公子成的右师充任,“启”(左翼)、“紸”(右翼)分别由襄族、穆族构成。左师被安排成“大殿”(后防军),而宋公的贰广(直属部队)居中指挥。

所谓军队一满万,无边无际,仿佛黑云压城一般。

当旭日从平原上投射出火焰般的光芒,撕碎黎明最后的黑暗,所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聚焦到宋公的车架上。

宋公怀着必胜的信念,当他成为全军瞩目的核心,他高高举起兵刃,竭尽气力打破寂静的清晨:“诸位,反贼大部已灭,只要能剿灭盘踞在楚丘的武氏,就能北上犁庭扫穴,克尽全功。反贼华御事等号称宋国第一高门,其战力如何,诸君已经领教过了。”

台下传来一阵嘲笑,商丘的作战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左师、右师、贰广的士兵们几乎是追着溃败的敌人砍了一天,然后抓了三天的俘虏,手都抓软了。

虽然有些人对宋公在商丘的乱政有些微词,但毕竟一国之主军略如此,饶是有不满也得打落牙齿,吞肚里。爱国之士也只能认为和如此强大的宋公作对,只会白白搭上性命。至于国政如何匡扶,宋公不是下了罪己诏么?兴许宋公幡然醒悟了也说不定。至于宋成公是不是真的枉死,人们只能在心里对爱戴过的宋成公说一句,抱歉了,能力有限。

“至于楚丘的实力,或许尔等早有耳闻。彼辈甚至多年打不过骑马的山戎!”

又一阵哄笑。其中就属长丘旧部笑得最大声了。骑马的戎狄,他们又不是没见过。他们在长丘杀了一茬又一茬长狄骑兵,车兵对付不着甲的长狄简直是手到擒来,车左一箭一个,车右长戈一摏一勾又是一个。

长狄骑兵之所以能存活,不过是人数烦多罢了——长丘人相信若不是杀人杀多了胳膊会酸,长狄早就被消灭干净了。

楚丘的武氏,堂堂宋武公之后,竟然给戎狄的骑兵按压在地上蹂躏了数十年,那定然是弱小如鹌鹑咯。

“孤相信,剿灭叛党,只差最后的临门一脚,待凯旋之日,叛党的妻女玉帛,尽数分与有功之士!”

宋公嘹亮的声音在平原上毫无阻拦,被晨风吹向四野,士卒们齐声呐喊一阵,兴奋不已,旌旗向北挺进的速度似乎更快了。

……

夏收将至,大片麦田金光灿灿,闲云潭影日悠悠的映衬下宛如油画,令人心旷神怡。在麦浪身后的旷野,一片白光鳞鳞犹如金属的浪堆,在明媚的晨光中由远而近。楚丘城头的守卫大叫一声“敌袭”,整座城邑顿时骚动了起来,传令声此起彼伏,俨然一座大军营。

城门打开,数百披甲如洄游产卵的大马哈鱼,拥入城门处的木寨,城头的弓箭手掏出箭囊,反复确认好每一支箭矢的质量后,穿戴头盔、面甲、胸甲,立于城头的垛口待命。武功好整以暇地从月城的台阶登上城墙,指挥着身后大量的民夫搬运防备蚁附的工具。

一口口旧釜被点燃薪柴,民夫们用厚重的麻布掩住口鼻,臭不可闻的粘稠液体被一一倾泄釜中。滚木雷石被公子卬发明的滑轮吊了上来,堆放在土黄的墙角下。宋公的部队南面而来,正对着他们的那一面城墙每十米就有两队民夫严阵以待。

五丈的櫜旗上,笔力苍劲地书写着“宋”之大篆,君主的麾盖驻足停歇。城外的士卒立定,静悄悄地等待着宋公的旨令。

“启禀宋公,城外民舍空无一人,家家户户中的米缸都空空如也。”

“启禀宋公,城外无一兵一卒,叛贼均龟缩城内。”

“哼,无胆鼠辈!”宋公御鼻孔出气。在商丘方面的印象中,楚丘的战斗力只有三十乘,远远不足以与商丘军野地浪战,想来多半会坚壁清野。

宋公在万众之前故意贬低对手,以壮军心。果然,听到宋公佯装的不屑,商丘军都面上释然,没有人紧张得口中无唾,手心发汗。

右师公子成杀气腾腾地上前进言道:“君上,贼众业已丧胆,且兵力悬殊,故而杜门不出,我军以众制寡,以强击弱,若是一举挥师,定能将之碾为齑粉。”

宋公面上神情不变,心里跟明镜似的。右师所言显然有逻辑上的纰漏。兵法,能者示之不能,不能者示之以能。楚丘杜门不出,有可能是实力弱小,也有可能是示弱欺敌。

按照宋公读过的兵书《军志》来说,大军远来,理当先安营扎寨。先求不可胜在己,后求可胜在敌。

不过宋公并没有出声,只是用眼神探询管理的意见。

身后传来士兵赞同公子成的附和之声,五月乃是夏麦收获的时节,军中的无甲兵大多牵挂着地里的粮食。看到楚丘城外金黄一片,随风滚滚,自然联想到自家地里也应当如是。

军心如此,也难怪公子成做出这种违背兵法的建议。不过宋公垂询的管理心中更急,长丘被长狄重重围困,倘若城内守军看到城外的狄人把麦田收割干净,援军迟迟不至,鬼知道会不会军心摇曳。

“我军远来,利在速战!”管理觉得楚丘羸弱,公子成虽然战术上骄狂,但从战略上却是无可指摘。宋国现在内忧外患,一定要镇之以雷霆之威,在楚丘城下多耽搁一天,楚丘背后的公族就多一天喘息之机,长丘的子民也多一天的危险。

宋公御深深地看了一眼管理。既然手下的悍将、嫡系和底层士兵都着急攻城,他不想拂了众人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