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公子成(重写版)
“一会开打,我等最好还是跟在兵车后面……”一名国人用胳膊捅了捅自己的同袍,他们是邻里的关系,后者偷偷打量了一下前方战车上的武士,然后低低回了一声赞同。胜,没有因功封赏,败,不会被俘为奴,既如此,何必玩命呢?
右师又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君主偶有小过,你身为公子,也应该恳辞上谏,而非犯上作乱。”
公子卬辩解道:“右师久在都城,上书讽谏之人有何下场,难道右师丝毫不知?
有戴氏者,宋戴公之后也。国政倒行逆施,国野纷纷荼毒,戴氏错信了上书令,陈言宋公,请诛薛桧,以靖国人。
朝上书,夕下狱。试问狼行殿陛,哪里有忠贞之士申一言之地?”
右师哀其不幸,怒其必争,语气中又是同情又是惋惜:“犯上做乱,无论如何都是罪大恶极。忠君爱国,乃是为人的本分。
所谓君要死,不得不死。尔等不做安安囚徒,犹效螳螂奋臂,到头来,还不是被镇压,被剿灭?原本只是个人的冤屈,而今兵戈一起,搭上多少无辜性命?
家小妻儿,楚丘民众,皆因一起反念而白白枉送。”
公子卬引经据典地回道:“民爱国,然国爱民乎?国既不爱民,民缘何爱国?右师所言,人之本分,在乎忠君爱国,此言可有出处?抑或是右师一人之私见?
《尚书》云:民惟邦本,本固邦宁。难道右师束发以来,未曾读过么?
天下本无君,先有民,民众而有国,国立乃设君。君之一字,一尹一口,尹意为治理,囗则丁口,若舍之百姓丁口,君将治何人耶?
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君以民为草芥,民以君为仇寇,自然之理也。或屈死狱中,或战死义帜之下,等死,死国可乎?
且胜负之数,存亡之理,犹未定也。滔滔者,举国之反势也,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向、荡、华、老、鱼、鳞、乐、皇甫等公族皆反,反观簇拥宋櫜旗之下者,几家几氏而已,从宋公而征者,不过摄于君命而已。
我胆敢在此预言,诸位顿兵坚城之下,久攻不克,楚丘后方诸公族择机重整旗鼓,迁延时日,商丘农事为之耽误,五月之麦溃烂田垄,届时自然逃兵日甚,哪有不败的道理?”
右师嗤笑道:“古书上的章句,迂腐之极,时移世易,尚有几分合于目下之世?当初楚人北渡泓水,公子目夷劝先考襄公半渡而击,襄公从古人之言,不纳今人之谏,遂用猖獗。晋文不法古人之迂阔,用计以维新,此所以唐叔之邦称霸天下。
至于足下推衍之胜负,纯属妄言而已。雷霆之下,草木具焚,千军覆城,旦夕可拔,初,逆贼华御事两百乘之兵,好不威风,破之不过朝夕,以足下之兵寡,夸言久攻不克,岂不是无稽之谈。”
杵臼埋怨弟弟:“咳,叔弟何不以弑君为由,鼓动城下之师倒戈相向?先考抚国一十七载,恩义遍施,若以此为名,定能瓦解宋公军心。”
墨点当即反对道:“不可。且不说以此为名,奏不奏效。单以信义而言,此为欺众。
赝品难为真,真金不作假。大丈夫行得正,坐得直,安能为一时之利,而遗诓骗之劣迹?
两位公子乃襄公子孙,当守家风,仁义著世,万万不能效仿不肖子孙公子成、谲而不正晋文公。
且宋公早晚必死之人,继宋公之位者,舍二位公子,将以何人?二位诈得一时,他日何以取信于民,取信于他国外邦之君?”
墨点坚持此战必胜,既然是必胜的战斗,为什么要把宝贵的名声白白弃掷?
公子卬冲墨点拱了拱手,算是会意,接着冲城下喊话:“右师大言煌煌,好不饶舌。临阵作战,可不是点点人数那么简单。贵部有什么本事尽管招呼上来,好叫我这个迂阔的襄公子孙,涨涨教训。”
宋公御腹中如釜中置火。公子卬方才所言,他知道句句属实,所谓打人不打脸,揭人不揭短。宋公御自问初为国君,对国家之器用得不甚纯熟,难道不是可以理解的吗?如今不是悔过了么?为何揪着过去的烂账不放?
君子记恩不记仇,小人记仇不记恩。公子卬真真该杀的小人。
卡耐基说过:“99%的情况下,不管犯下多大错误,人们都不会责备自己。”此言得之。
宋公御猩红了双眼,急吼吼下令,“全军出击!踏平楚丘,不可使一人一马得脱!”
公子卬大喜,回首激励守军:“诸位都听得明白了,宋公下令,踏平楚丘,不可使一人一马得活!”
“大丈夫死则死矣,万万不可令妻儿受屈!”
“昏君,拼了!”
城上的民夫本来老神在在的,眼下一个个气的青筋暴露,愈发卖力地把一袋袋箭矢输运上来。
管理一言不发,心中腾起一种不详的预感。所谓将不因怒而兴兵,即使忿然,也不该显露于颜色,以免手下之人以为君主用兵以私愤,而非指挥以理智。
战鼓隆隆,右师的驷马战车率先出动,步队紧随其后,呐喊声伴随着冲锋重重地撞向了南城门口的木寨。
车轮卷起黄沙滚滚,步兵发足而奔,人海如浪,杀声如涛,小小的木寨仿佛沧浪之上的孤舟,似乎随时都会被拍碎。
杵臼城头观望,忧心忡忡:“小小木寨,恐怕不是一合之敌,置兵其中,岂不是白白流血?”
墨点哈哈大笑:“二公子有所不知,这寨子真乃三公子之杰作。不论寨中多少人,都有妙用。”墨点简单解释一二。
倘若寨子不拔,蚁附登城之兵担心有人从寨中杀出,截其后路,断其竹梯;寨之若存,城门必定安然无恙。倘若攻击寨子,必定甘冒城头箭矢飞石,损失不在小,待寨中力竭,也可以安然退回城门之内,不必担心白白流血。
“标枪手准备!”指挥寨中士兵的是武峻。他下令打开寨门。整个寨子都被战壕环绕,只有正前方的二十米之地,留有一小段通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