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不信任(重写版)
“噫……当初成公何必传位于兄弟?自己的儿子明明甚好。”公孙友忍不住腹诽一句。
在公孙友看来,为人主者,不一定需要事事全能,最重要的是会识人用人。如果满分一百分,他觉得公子卬绝对在九十分以上,仓促启事的时候,太子江夹袋子里的门客几乎全灭,压根没有政治遗产留给弟弟,公子卬竟然能在短时间从待罪的低阶贵族中找到戴拂这种人才。戴拂是什么身份?一介狱吏而已。说难听点,别人坐牢,也就做几年,他可是要在牢里待一辈子的,和什么人打交道,心思和智力就会情不自禁地受到影响。狱里都是穷凶极恶,作奸犯科的人,和他们呆久了,戴拂理当很难和正常人相处。但他居然能克服这一点,公孙友认为此人很不简单,没有被职业同化的人,都是这个世界的强者。舜发于畎亩之中,傅说举于版筑之间,胶鬲举于鱼盐之中,管夷吾举于士,百里奚举于市,皆为如此的强者。
当今宋公绝对是六十分以下,眼睛瞎了才会启用薛桧这种出身又低贱(薛国被灭亡不知道多久了),人品又低劣的人。公孙友自问在垃圾堆里面淘垃圾也不至于淘到这样的货色。宋成公用人水准接近满分,毕竟把关键的左右二师交给自己和公子成这样的国之栋梁。要是左右二师不是放在自己和公子成这样既没有野心,也能力强悍的,宋国估计早就崩了——鲁国的庆父不正是很好的反例么?
虽然公子卬贤明而宋公昏聩,以至于倒行逆施,国人外奔,但公孙友依然选择忠于宋公而非公子卬。一方面是因为公子卬的势力实在是太弱鸡,只有残破的楚丘效忠于他——楚丘什么吊样,我公孙友岂能不知?武氏被戏称是公族之耻,武功的楚丘,只能养得起百来个国人,如假包换的十室之邑,放眼宋国,没有比他更贫瘠的城市了;不仅如此,楚丘的战力也是举国闻名的笑话,当年卫国被蛮夷灭国一次后,宋国北境的华氏奉齐桓公与宋桓公之命,发兵救援卫懿公,击退狄人,救下卫民;宋公为公子时,封地贴着长狄扎根,与长狄大小百战,无一败绩;宋国南境与诸夷接壤,钟离、钟吾、州来等淮夷无一是好相与之辈,乐氏等公族镇守南境,淮夷何曾胆敢犯境?一个个能歌善舞。倒是武氏从来不是山戎的对手,从楚丘立城建邑以来,就是如此。每每山戎犯境,武氏就苦哈哈地向朝中求助,虽然历代宋公不曾怠慢了武氏,但公族公室出身的大臣,都是个个面带鄙夷——哥几个灭个戎狄,和砍瓜切菜一样,就武氏拉跨,把宋国公族的金字招牌蒙上了羞。
你公子卬虽然有一点本事,但手下只有文臣,没有武将。说句不好听的,假使宋公突然暴病而亡,让公子卬做宋公,他拿什么组建自己的贰广部队?如何能够镇住华氏这些桀骜不驯的公族?宋国的前车之鉴可不少,南宫万宰了宋闵公;华督做了宋殇公。没兵没实力的宋公,只不过是刀俎上的鱼肉罢了。如果我投靠了公子卬,那么世人会怎么看待我?一个背弃了宋公御的左师,还能配得上忠臣的名声吗?其他公族焉能不借此攻讦自己,好让自己腾出左师之位给他们做?我虽然没有把宋公当成提线木偶的野心,但其他人就没有这样的想法吗到时候公子卬会信任自己吗?肯定不会,一个人能背叛一个宋公,就很有可能背叛第二个。名声是位高权重者的第一重铠甲,兵坚甲利则是第二重,公孙友自问没理由白白脱掉一重。
幸而戴拂没有劝他倒戈。戴拂是个聪明人,公孙友真心想要招揽他,真到自己百年之后,他还打算把自己的儿子托付给戴拂,由他辅佐。公子卬派遣戴拂来左师的营中,公孙友是有自己的猜测的。
戴拂多半是个奸细,医治将士的同时,受命招降自己——我堂堂左师,兵强马壮,绝对是楚丘城下最关键的人物,公子卬和宋公只要脑子没有问题,肯定把自己当祖宗牌位一样,竭尽全力供奉、争取,这就像一加一等于二一样,显而易见。不过戴拂在几日的相处之下,显然看清了我的为人——知情识趣地打消了这个想法。啊,戴拂果然是个聪明人。
公孙友忍不住又偷瞄了一眼戴拂,他果然没有劝谏的意思,看来他也被我的忠贞气概所折服。
“大人!”有门客匆匆请见,入了帐却,不肯直言,眼神直往戴拂那里飘,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无妨,大丈夫无一事不可与人言。无需屏退旁人。”公孙友摆摆手,在戴拂面前做足了信任的姿态,和宋公相形见绌,他相信以他的能撑船的度量,一定会引得戴拂倾心效死。
戴拂没有说话,也没有挪动脚跟。
“今日,宋公派来的粮秣官换人了。”来人神经兮兮地说。
“哦?”话头引起了公孙友的警觉。按理说,左师的粮秣管无故不会随意地更换——这会引起军队的混乱。原本的那个粮秣官,公孙友也认识,家在商丘城中,曾经给宋成公的贰广督办粮草,多年来,驻扎都城的左师和这个粮秣官早就混熟了脸,这个粮秣官的父亲也是做这一行的,十七年前,他为宋襄公效命,战死于泓水之阳。公孙友很清楚,这个粮秣官身体很硬朗,作风也很严谨,世世代代继任左师的粮秣供应,倘若他死了,他二十岁的儿子会子承父业,宋公如今临阵换人,换的还不是前任的子孙,这事情本身就透露出诡异。
“新任的粮秣官,他,他操着齐国的口音。”来人斟酌着用词,但公孙友岂能不知其味?他瞬间勃然大怒,春秋的国骂脱口而出:“竖子!安能为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