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一章 管理(重写版)

管理随身的周刀早就在被俘虏的时候,不知道被哪个大头兵取走。好在公子卬在管理面前从不披甲,因此即使一把削尖的木头,也能锁喉毙命。

心里盘算着,管理嘴巴上还要表现出对公子卬的热忱。

“所谓礼下于人,必有所求,何况待罪之人。公子有何事要派得上理的效劳,但说无妨。”管理虚弱出声。

“卬曾在两军阵前,允诺长丘之救。今正当其时。”

管理动容:“理有妻儿陷于长丘,三公子重然诺而轻宿怨,待罪之人感激不尽……”

春秋时,礼崩乐坏,诸侯大夫个个食言而肥,齐襄公负管至父,连称于前,晋惠公朝渡而夕设版于后,公子卬竟然愿意理会旅宋齐人家小的安危。

管理心说,不想公子卬竟然是个重然诺的君子。惜乎,我若早得你为君,或许能拜入门下。奈何命中注定,我已有先主,你的赤诚不解不能为你延揽门客,反而会给予我行刺的机会。

等死吧,公子卬。

公子卬道:“谬也。曩者,你我分属敌营,各为其主,当今宋公乃我仲兄,直臣昔日对垒疆场,犹如乃祖父之于公子纠,何谈有罪?”

哼,好狂妄的口气,竖子如何能匹及公子纠,公子小白?

公子卬简单介绍了一下朝堂上的定策,管理听罢心惊肉跳。

鳞矔豺狼其心,多半要借刀杀人弄死公子卬。公子卬也是个头铁的,真要和长狄死磕。

以俘为兵,旧仇未消,必遭杀身之祸。管理自问,鳞矔要是现在给自己递刀子,公子卬即刻人头落地。

管理口上敷衍,太傅武功盖世,长狄冢中枯骨云云,接着借口支开公子卬:“太傅不必以理为念。理身甚强,调养一二就能再临沙场,哪里用得着太傅躬亲执调羹?请太傅早早励兵马,备粮秣,以戎事为先。”

公子卬果然对自己言听计从,叮嘱几句,就推门出他。管理忙不迭四下寻觅能取公子卬性命的东西。

噫!这儿有个棋盘,一会儿用它足以拍死公子卬。

管理把棋盘藏进被窝。又找到一条腰带,可以缢杀,遂收入被褥。

管理开始构思,如何支开公子卬左右护卫,单独下手……

管理再见到公子卬的时候,他的身边多出了许多熟悉的面孔。

“田单!?”

“田双?!”

他们都是废公的旧部,力战被俘。公子卬现在把这些孔武有力的昔日敌手,通通划归管理麾下,而不是打散。

“长丘地理风物,直臣久居,比卬更熟;长狄,直臣宿敌,也比卬更熟;长丘之士,直臣袍泽,并肩作战多年,直臣用之如指臂使。长丘解围之战,卬意以直臣为主帅,卬为之筹备后勤,训练士卒。”

公子卬简单介绍了一下标枪,马蹬骑兵的训练。

“武氏阿驰者,卬麾下第二门客,于标枪,马蹬骑兵一道纯熟,厉兵之事,由他掌之。”

管理心中骇然。有用降将的,可没见过对降将如此推心置腹的。他的鼻子有点酸。标枪和马蹬的威力,管理作为受害方,再清楚不过,公子卬竟然打算倾囊相授。

管理心中另一个声音马上跳出来制止他:“你难道忘了先君之好了吗?”

管理定了定神,对公子卬敷衍道:“昔日理以兵车御狄,战无不胜,今得如此宝器,焉有不胜之理?”马屁一拍,管理又东拉西扯一阵。

“直臣与故友劫后重逢,定有千言万语相叙,卬先辞以冗务。”

等到公子卬出,田单田双忙不迭出言劝阻:“管大夫切切不可自误。”

“理已非大司寇,忝为太傅门客,与二位无异,今后你等称呼我字即可。再者,好端端的,为何言我自误?”

田单单刀直入:“直臣骗得了旁人,难道瞒得过我兄弟二人的眼睛?被褥之下,可是谋刺的钝器?”

管理老脸一红,棋盘、玉带从床上抖落:“两位也是吃过先君禄米的,理祈求二位,即使不愿意为先君报仇雪恨,也莫要出卖报信。”

田单嗟叹一声:“直臣以为,单何人也?直臣乃忠臣不假,单又非薄情寡恩,安能加害?念及直臣老母贤妻尚在长丘,遍宋境之大,敢战善战之将,舍公子卬其谁?若今杀之商丘,他日令慈定遭长狄之毒手,何必?”

管理喟叹:“理岂有不知?然则,自古忠孝两难全,二者不可兼得,理宁负不孝之名,而具全忠。”

田单跪坐下拜,请求道:“直臣有高堂,我兄弟二人亦然。奈何人各有志,我兄弟二人不似直臣,终不舍父母三年之怀,直臣必欲兴仇,我兄弟哪里敢阻拦忠臣之志。可忠孝未必两难全,直臣何必先从公子卬而救家小,待长狄溃退,再加刀兵于公子卬之脖颈,也不迟啊?”

言迄,田氏兄弟再顿首。管理不免动容:“既是两位相请,又言之有理,理怎么会不从?且让公子卬再活月余,择日取其首级。”

“直臣做此想,单感激不尽!”

……

士人从小习武,底子好。没几日,管理恢复如初,与齐人旧部一起在公子卬的地盘上学习马镫骑兵的列阵,训练之余,田氏兄弟总是主动凑到管理身边,一起吃饭。

“椒盐肉,早有耳闻,今日一品,果然不负盛名,其中滋味,啧啧啧……”砸吧砸吧嘴,田单从怀中取出一册,称赞起来:“太傅发明纸张,骑阵之精要,都绘于纸上,即便是黄发垂髫,也能学得其中奥义,于练兵而言,其效百倍。还有那马镫骑兵,过去在楚丘兵手下吃尽苦头,打不过、撵不上、逃不走,其进如风,其猛如洪。先君败得不冤。

过去直臣常常说道乃祖辅佐桓公称霸天下之壮举,若不是命里错投,或许可以辅佐公子卬,为齐桓公第二。”田单最近称赞公子卬次数太多,管理厌恶陡升,张口怒怼:“桓公大国之主,公子卬不过人臣之于效果,何能比?”

“宋国怎能算小国耶?当初先主门下,直臣常许宋室称霸之图景,激励先主,今日为何改口言宋小?”

“哼,桓公手下群贤毕至,如管如鲍,你看公子卬门下,何人也?戴拂,区区狱吏,战时为间,潜于公孙友之营帐,欺其老迈少智,小人哉!武驰,嘴不长毛,年不加冠,箭不能射,书未尽读,成天张口闭口太傅说,从无己见,拾人牙慧,庸人哉!荡虺,更不如。与我等同习骑阵,谈吐之间暴露其腹中墨水,如河床般干涸。轻文率武,十斤头颅,九斤肌肉,蠢人哉!公子卬何能及桓公耶?”说罢,一口椒盐肉入腹,怡怡然闭眼享受:“不过公子卬也不是一无是处,就冲这一口肥美,足见其人可堪庖厨。”

田单嘿嘿然:“伊尹也是好厨子。”

管理瞪了他一眼,要不是田单力战到最后一刻,他都怀疑田单变节效忠公子卬了。

“今日,理发现有故人徘徊于太傅府之外,你猜是何人?”

“莫非是田让?”

管理一惊:“田兄也认出来了?”

田单哂笑:“田让不惜涂漆于身,使肌肤溃烂,如生癞疮,又吞下炭火,使声音嘶哑,犹如老叟,又剃去长髯、浓眉,乔装乞讨于市,今时今日,即使他妻小父母在此,也未必能认得出吧。”

“那田兄又如何识破?”

“直臣兄不也亦然?”

“昔日理为长丘家宰,田让之股不幸中长之狄箭,烂而发痈,为结军心,理吮之,故认得田让。田兄如何识得?”

“一个宋国乞丐,却操齐语,不觉得很奇怪吗?一个宋国人怎么会成天在句尾加一个‘兮’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