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非人之物
小船载着两人回了岸边,短短十几分钟的水路,乌苏硬是跟丁乙乙问了三遍船上情景,大有一种,只消丁乙乙说一句不好,就要冲去跟王老四拼命的架势。
丁乙乙应了两次,说只是觉得无聊,茶点口味也一般,待到乌苏再问,便不再继续跟他费口舌了。
船至岸边,丁乙乙突然从自己的手腕上摘了一串不知是什么材料的珠子下来,塞进了乌苏的手里,老气横秋的跟他说道,“拿去当本钱,做点正经生意,咱们旗人,怎能做这种低三下四营生。”
丁乙乙的举动,让乌苏整个人都僵硬在了船上。
他缓缓低头,看向已经躺在了自己手里的那串珠子,双唇哆嗦碰撞了半天,才费力的挤出了一句话来,“谢,谢爷赏……”
唐茵不懂丁乙乙的想法,虽心疼他胡乱把东西送人和置换,却也只能依着两人出门前约定的,遇到什么奇怪的事都等回了住处再问。
赫居。
她记得,丁乙乙是这么称呼那姑娘的。
可这更像是个外号,而不像是个人名,尤其不像一个小姑娘该有的名字。
就算那姑娘是姓赫,在当今社会,真的会有父母,会给自家姑娘取这么奇怪的名字么?那姑娘,不会因为觉得这个名字难听,而自己跑去改名字?
还有,丁乙乙说,他给出的那串珠子,比那盘子和珠子更有利于那位赫姑娘找什么人,以及之后,又说了不会泄露那姑娘的身份,耽误她……难不成,那姑娘是逃家出来的,怕被父母捉回去?
疑惑层峦叠障,好奇蚀骨噬心。
唐茵强忍着好奇,跟着丁乙乙回了住处,一关房门,便忍不住急切的跟丁乙乙问询起来。
“那姑娘是什么人?”
“你拿出来的那串珠子,该不是你早知道要用,故意瞒了我,从家里偷出来,用来胁迫人家就范的吧?”
“还有,你一个小孩子家家的,动辄就拿古董出来送人,要是让你爸知道,怕不是得揭了你的皮?!”
唐茵一边跟丁乙乙责问,一边再次盘算起了自己的银行存款和家里各种能用来变卖的物件来。
她不了解古董的行情,但之前听父亲说过,市面上买卖的物件,只要是沾了“古董”这两个字的边儿,又确切是真货的,那就一准儿没有廉价的可能,尤其是近几年,人们对古董的了解多了,连去乡下捡漏,都成了玩笑……
虽然,古董店掌柜跟她说了很多次,不要客气,但她从不觉得,自己有资格去沾丁家人的便宜,而且,丁乙乙是为了帮她,才从家里偷了东西出来,就算日后,她没能力把丁乙乙“败家”出去的东西赎回来,也至少得知道这些东西的价值,等力所能及的时候,把钱补还给丁家才是正途。
“不会啊!给出去的那些东西,都是我自己想法子淘来的,半分钱都没花家里的!”
“我花自己的钱,给我蠢姐姐买东西,他们为啥要管我?!”
只剩两个人的时候,丁乙乙一改之前的老气横秋,变得活泼了起来。
他嘻嘻地笑着,凑到唐茵身边,邀功似的把跟红衣姑娘换来的布包拆解开来,从里面掏出了一只比成年男子拳头大了一小圈儿的盘子出来,头也不抬的放在了桌子上,“你是好奇,还是心疼?”
“这有什么关系吗?”
听丁乙乙说东西都是他自己淘换来的,唐茵不仅拧了拧眉。
在她想来,就算丁乙乙是出生在古董店里的,人也比普通的小孩子聪明,但眼力,总也不是能跟那些有经验的老人家可比的。
依照她父亲之前说的,现在市面上卖的古董,真货的数儿,连假货的零头儿多都比不上来看……丁乙乙自称凭他自己本事换来的那些东西,真假恐怕是没法保证的……
拿一些不知真假的东西送人,尤其是还是红衣姑娘手里的这种,定然是有要紧用途和渊源的,就着实有些缺德了。
“当然要紧!你要是好奇,我就先给你讲,我为什么要这么做,你要是心疼,我就先告诉你,这些东西是我花了多少钱置办来的啊!”
说着话的功夫,丁乙乙已经把那只和田白玉的盘子旋转着看了一遍,待完整的看完这第一遍,才从自己的口袋里拿出了一个小盒子,掰了几下,掰出了一个像放大镜一样的东西,仔仔细细的端详起了这盘子上的浅黄色蚀纹。
“猲狙没有撒谎,给的东西也都是真货,果然,跟他们做生意,比跟人做生意要省时省力的多。”
“他们?听你这话说的,跟他们不是人似的!”
唐茵的目光被丁乙乙手里的和田白玉盘子吸引,果然,那盘子上的一簇簇浅黄色细碎纹路,绝不可能是天然形成的,跟丁宁以之前猜测的一般无二。
“他们当然不是人!我刚才不是叫她名字了么?猲狙啊!”
唐茵的回答,让丁乙乙有些疑惑的抬头看向她,确认她不是在跟自己开玩笑,才忍不住又笑了起来,“唉?你……不知道?不应该呀!你爷爷不是隐舍的录事是么!他没给你讲过?不对,就算他没给你讲过,他的手札你没看过么?随便打开一页,里面都有写的很清楚啊,某年某月某日,与某某有什么交易之类的?”
“我只见过爷爷两次。”
“一次是在我三岁那年,他从外地回来,看到我之后,显得很高兴,用食指在我的额头上画了什么奇怪的东西,还说什么,他总算后继有人了。”
提到自己的祖父,唐茵的脸上不自觉的露出些许苍白,就仿佛,那是她并不愿提起的过往,“一次,是在我十二岁的时候,他死了,被人从外地抬着棺材送回来,我记得很清楚,当时他穿着一身纯黑色的寿衣,脸色铁青,嘴角却诡异的上扬,仿佛是在跟什么人微笑。”
说到这里,唐茵稍稍停顿了一下,不自觉的伸手,打开了那个红衣姑娘给的布包。
布包里,还有一个半旧的苏绣荷包,荷包上绣的竹叶栩栩如生,放到博物馆展览里都不会被其他展品比下去。
“我只看了一眼,就被吓得哭了一天,之后,父亲跟奶奶为爷爷的安葬事宜,起了争执。”
“奶奶说,要带爷爷回老家去土葬,叶落归根,入土为安,父亲说要火化,挑个好风水的公墓入葬,也省的逢年过节时候,还得开几个小时的车回老家祭奠。”
“后来,奶奶没拗过父亲,爷爷被送去火化了,奶奶哭了三天,最后,终是在爷爷火葬后的第四天清晨,天没亮的时候,背着所有人抱着爷爷的骨灰回了老家。”
“在爷爷过世后的第三年春天,奶奶也走了,有人说,是奶奶烧饭的时候糊涂,点着了厨房里的稻杆才造成了失火。”
“那手札,被一块很奇怪的布包着,被奶奶抱在怀里,人都烧成了焦黑色,布却光洁如新,入殓的时候,父亲把那本手札和包手札的布都给了我,但我一直都没想过要把它打开。”
苏绣荷包里,装了一颗鸡血石珠子,成年男人拇指大小,因长期被人盘玩,原本精致的纹路已经有些模糊,唐茵小心的把它放在右手掌心,仔细端详了起来,“我总觉得,自己忘了什么重要的事,但到底是什么事,跟谁有关,又……”
“那块布,叫火浣布,取火鼠毛织造而成,脏了不用水洗,丢进火里烧,就能光洁如新。”
丁乙乙一边说着,一边从唐茵的手里取走了那颗鸡血石珠子,对着阳光,用他的那个像极了放大镜的小玩意儿观察起来,“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忘了你觉得重要的事,但既然你祖父说过,你会继承他的衣钵,那就定是有他的道理,实在不行,等去了隐舍,咱们跟林隐问问,他定有办法让你把忘了的事记起来的!”
对一个从不知道,这世上除了人之外,还有其他存在的人而言,乍一知道这事儿,任他是再怎么心理接受能力强大,也得需要时间接受才行,更何况,唐茵还算不得一个心理接受能力强大的人。
她深呼吸了三次,又盯着丁乙乙看了约莫有一分钟,才勉强的从齿缝儿里挤出了一句话来,问询关于不是人的那些存在,“咱们刚才见的那位红衣姑娘,她是什么?那个……我没有不尊重她的意思啊,我只是,只是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她才合适……”
“人们一般称呼他们为妖兽,但那是比较不礼貌的叫法,我们一般称他们为姑娘,先生或婆婆,如果是需要表达强硬态度,也可以唤兽名,就像之前,我直接叫她猲狙。”
见唐茵一副小心翼翼模样,丁乙乙不禁笑了起来,佯装随意的把手里的鸡血石珠子丢进桌子上的和田白玉盘里,然后,猛地凑近她,故意办着鬼脸跟她说道,“妖魔鬼怪有什么可怕?他们都是很本分的依着自己原则做事的,哪里像人,坑蒙拐骗偷,样样儿玩的利落通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