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双生
丁乙乙的言行举止像极了一个矫情到令人头皮发麻的小姑娘，看得唐茵满心摩拳擦掌。
然未及唐茵出手敲他脑壳儿，让他好好体验一下什么叫“人间疾苦”，就见他又做出了，让她更难以置信的举动。
丁乙乙像是连吃奶的劲儿都使出来了般的憋红了脸，努力挣扎着抬起了自己的右手，费力的张开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狠狠的往自己的手腕上咬了下去。
这一口，咬得毫不留情，丁乙乙的手腕上瞬间便多出了一个血红色的牙印，那牙印很圆，像极了很多年前没有什么童年娱乐的小孩子们，喜欢玩的幼稚游戏——往自己手腕上咬个手表。
疼痛让丁乙乙的身体哆嗦了一下，但下一刻，他的表情就又恢复了之前那个淘气顽皮的样子。
“你别跟刚才那个我一般见识，她平常也不怎么出来。”
“我爷爷说，如果有朝一日，我能得到隐舍的录事考核资格，便有机会让她分化出来，变成一个独立的人。”
“我们家继承了血脉的人都这样，这跟我们家的血统，咳，血脉起源有关，没招儿。”
丁乙乙嘴上不说，但心里显然是很在乎唐茵刚刚说的“小动物”才论血统这事儿。
因为已经跟唐茵说明白了他们二人的出身情景，此时，他便也干脆的，不再跟她就自己家的事去做隐瞒，“据我不知哪辈儿祖宗留下的手札来看，我家的祖上，是有麒麟血……脉的，麒麟双生，如果带有血脉的这代是一对龙凤胎，那就是皆大欢喜，但如果……是只有一个孩子，那这孩子，就会具有两个截然不同的性格……”
唐茵对麒麟的认知，只有它是龙的某个儿子，且是能带来祥瑞的存在而已，从未想过，它还会在人族的身上留下血脉。
片刻迟疑之后，唐茵轻咽了一口唾沫，小心翼翼的跟丁乙乙问道，“刚才那个，算是你妹妹么？你说，隐舍能帮她变成一个独立的人，是什么意思？该不是……夺舍什么的吧？”
“她是我姐，以前不这样的。”
提起自己身体里的另一个魂魄，丁乙乙的眸子不自觉的暗淡了下来，表情，也变得有些纠结和扭曲，就好像是有一根鱼刺，突然卡住了他的喉咙。
“一个身体，是很难承受两个魂魄的，如果不能在十四岁之前，杀死或分离出去一个，身体就会被损坏。”
“若在上古时候，找个有些实力的妖族，就可以帮我们达成所愿，但从末法时代开始，大妖都嫌人族这个位面没有营养，就不怎么来了，除非是有什么特殊的需求要求助隐舍。”
“这样一来，像我家这样，需要依靠大妖达成所愿的，就只能求助隐舍，而隐舍……我爷爷之前应该跟你说过的，要让隐舍帮忙完成所求，就只有三个办法，第一，获得录事考核资格，并能用故事哄隐舍掌柜家娘子开心，第二，成为隐舍录事，第三，支付隐舍想要的代价……”
“得到隐舍的录事资格，从来都不是件容易事，要在十四岁之前得到，就更是天方夜谭，所以，按照我家惯例，如果是出现我和我姐现在的这个情况，就会由长辈动手，用家里的秘术，杀死其中跟身体性别不符的那个魂魄。”
对大部分小孩子而言，对生死的焦虑，是虚无缥缈，或者说，过于遥远的事。
但对丁乙乙和他身体里的另一个魂魄而言，却近在咫尺。
没有人不怕死，就算丁乙乙整天念叨，说有多么讨厌学校里的老师和同学，有多么讨厌街巷里的那些跟他同龄的小孩子，有多么讨厌街坊里的那些嚼舌根的大妈……世间诸多不尽如人意，也依然无法改变，他想活着这个想法。
他身体里的另一个魂魄，那个他所谓的姐姐，应该也是如此。
唐茵不知该怎么跟丁乙乙劝慰，因为在张嘴之前，她已经仔细思考过，如果换成是她，在面对这样的情景时，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
没错，她也会像丁乙乙的家人们一样，毫不犹豫的选择让其中一个孩子不公平的活着，而不是让两个孩子公平的去死。
想到这里，唐茵不禁有些心疼起那个刚刚伸手打她的小姑娘来。
会被自己的至亲杀死。
换成是谁，也是会心里有些扭曲的吧！
“前些年，我姨妈在，对我们看管保护的很严，我爷爷不能把这个家族里的秘密说给旁人听，就也不好对我姐下手，可现在，她跟人跑了……”
说到这里，丁乙乙稍稍停顿了一下，抬头，看向坐在他旁边的唐茵，颇有些费力的挤了微笑出来给她，“你之前问我，是不是一早儿就准备好了要离家出走，不瞒你说，从去年时候，我爷爷想杀死姐姐开始，我就在谋划这事儿了，虽然，他那次没能得手，但我知道，有些事儿，只要有了第一次，就会有无数次，老虎都有打盹儿的时候，更何况是我这么一个只勉强能算是半妖的小孩子呢？”
“从那时开始，我就已经在准备了，只是一直都没找到一个合适的契机罢了。”
“我原本是想，与其杀死姐姐，整个后半生，都孤独的活在对她的愧疚里，还不如跟她一起快乐的活到十四岁，然后一起去死。”
“但现在不一样了！你的出现，让我发现了新的可能！”
“只要我能帮你通过录事考试，让你在我们十四岁之前得到录事身份，我们就都不用死了！”
丁乙乙越说越激动，到末了，更是干脆站起来，双臂环抱住了唐茵离他近的那条胳膊，认真的跟她说道，“跟你隐瞒这件事，是我不对，可我也是找不到别的办法，才出此下策的，茵姐姐！我爷爷要是知道，我从一开始，就打算跟了你偷跑，一准儿会为了保险起见，先杀了我姐姐的！”
“我跟你发誓，只要，只要你能救我姐姐，我，我，让我后半辈子，给你当牛做马都行！”
见唐茵只是听他说，没有任何表态，丁乙乙顿时急了。
他可是仔细观察了唐茵好久，才下决心把所有都赌在她身上的，她要是“临阵倒戈”，把他和姐姐给“卖”了，那他可真就是，半点儿还手的余地都没了！
“放心，我不会卖了你俩的。”
“我只是在发愁，不知该怎么做，才能如你们所愿罢了。”
眼见丁乙乙紧张的拳头都握紧了起来，唐茵忙开口跟他解释。
通过录事考核，获得录事身份，这……谈何容易？
就算她是半妖血脉，有资格参加录事考试，可有资格参加和考试通过，是全然不同的两件事。
她不是“圣人”，不会为了成全旁人，而不顾自己亲人的安危，所以，就算心里感激丁乙乙，谢他帮自己找到隐舍……在面对那位神秘的林掌柜的时候，也断无可能把许愿的机会拱手让人。
“用脑子的事儿，交给我俩就好，你嘛，听话就行！”
“我今年七岁，距离十四，还好几年呢，就算录事考核难如登天，咱们也来得及搭个天梯出来！”
丁乙乙的话，不知是在安慰唐茵，还是在安慰跟他共用一个身体的姐姐，口气里交相混杂却不失和谐的温柔和不容置疑，让人本能的心生欢喜。
“世上无难事，就怕有心人，只要咱们各尽其责，大……大不了，就多考几回！”
跟几乎没怎么出过门，认知社会全靠网络的丁乙乙相比，唐茵显得更加务实。
她很清楚，有些东西，出生的时候没有，基本上这辈子都很难再有的道理，但面对这样的丁乙乙，她却不忍心打击，只盼能竭尽所能，至少，可以让他不留遗憾也好。
刚才那个矫情的小姑娘，的确不怎么讨人喜欢，但看她言行举止，应该，也不至于半点儿道理也不讲。
唐茵思量再三，最终决定在之后的相处里，尝试与其相处，如果能跟她多些亲近，将来……退一万步讲，倘真到他们十四岁，她还没能通过录事考核，至少，也还能有机会，通过协商的法子，从他们两个人里保下来一个，也给另一个，一个不算太坏的……
“这样想就对了嘛！”
“再说，我这么聪明，说不定等到了隐舍就被林掌柜一眼相中，也得一个录事考核资格了呢？”
丁乙乙此时的笑，有着他这个年龄的孩子不该有的成熟，跟之前时候，那个没心没肺的样子判若两人。
或许，这才是真正的丁乙乙吧？
这孩子，得是有多心机深沉，才能伪装的之前般人畜无害呢？
唐茵回忆着在长沙时的丁乙乙，颇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
果然，有些东西，出生的时候没有，基本上这辈子都很难再有了，她之前因为吃了没心机的亏，几乎失了所有，便在之后时刻告诫自己，与人相处要多几分缜密，不曾想，任她小心翼翼，也还是连个孩子都没赢过，尽管，丁乙乙并不能算是个正常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