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孽徒
子时二刻,华山后山的一个山峰上,突然泛起了一小片火光,那火光蔓延的及其迅速,仿佛只几个呼吸的工夫,就覆盖了整个山尖。
就算是不懂术法的人,也能看的明白,这火,不是寻常的野火,而是有人为了掩盖什么或引人注意而故意用非正常手段点起来的,幼稚而拙劣。
“通明,你可知错。”
一个在蒲团上盘膝而坐的老道士,在听到门外的喧哗之后,轻轻的叹了口气,抬头,看向了正在被罚跪香的另一个老道士,然后,快速地掐了个指诀。
在老道士掐过指诀之后,门外突然风起云涌,只几个呼吸的工夫,那处起了火的山峰正上方就下起了瓢泼大雨,浇灭了正快速蔓延的赤红。
“通明教徒无方,愿领罚。”
在华山,李通明的辈分也算是排得上号的,能罚他跪香的,除了华山的老祖,还能有谁?
他知道,自己徇私情放走王玄宁,是在给华山种下隐患,但那终究是他最疼爱的徒弟,让他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当儿子般养着的徒弟,被送去刑堂领罚,他做不到。
“教徒无方?”
“你可知,他是犯了什么错!”
看李通明的态度,老道士便明白,他是根本不知道自家徒弟做了什么孽,会徇私放他离开,也仅仅是因为觉得要将其送入刑堂这事儿,是华山处事不公。
“能让崂山找上门来的,还能是什么事儿?”
“还不就是那个丫头跟小子的旧怨!”
“不过就是块儿玉佩,小孩子家家不懂事,胡闹丢进水里去罢了,十几年了,还在这没完没了,他们崂山,就算是欺负人,也该有个限度吧!”
见自己师父一脸严肃,李通明顿时更觉气不打一处来了。
之前,因为这块儿玉佩,王玄宁已经领了五十板子,躺了小半个月,才又能下地行走,于情于理,这事儿都应该算过去了,可崂山那边,偏就蛮不讲理,隔三差五的来找茬儿,好容易那丫头不知什么原因走丢了,消停了这些年,怎就又突然冒出来了?
华山好歹也是名门大派,凭什么要这么被人欺负?对别的门派,他师父都挺硬气的,怎关系到崂山,就成了这么一个软蛋!
“你师叔说的没错,有些事儿,我不该瞒你。”
见李通明情绪如此激动,老道士无奈的叹了口气,从蒲团上站了起来,“你师叔本是觉得,玄宁是个可造之材,若只因一时糊涂,就被逐出师门,有些过于残忍,才跟我商量,把这事儿隐瞒下来,只当是我和你师叔欠了崂山一个人情。”
“但没想到,玄宁那孩子竟如此胡闹,非但不知悔改,还又犯下新错,这下,莫说是我,就是整个华山,也给他背不起这个罪责了。”
老道士一边说着,一边缓步走到了李通明身边,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口气里,皆是遗憾。
“他一个孩子,整天待在后山修行,能犯什么不得了的大错?哪就至于要被送进刑堂里去受罚!师父您不是不知道,刑堂里,最小的刑罚,也是要被废去修为的吧!”
李通明只是听说,自己的徒弟犯了错,要被送入刑堂,想着他才只是个刚满二十的孩子,纵是犯错,能错到什么地步,而今要被送去刑堂,八成又是与崂山的那丫头有关,这会儿,听自己师父这么一说,果不其然,顿时便更怒火中烧了起来。
王玄宁是他的关门弟子,天份虽不是他这一辈儿里最好的,但论勤勉,却是无人能及,想他努力多年才至如今程度,虽首次冲击金丹修为失败了,但只消稍稍养些时候,便能再次尝试,仍是有望成为他这一辈儿人里,最早进入金丹境界的那个,若只因为年幼时候的一次胡闹,就要被送去刑堂,遭受散去修为的惩罚,给什么人看,也有些过于离谱了。
而且,王玄宁纵是有错,也该由他这个当师父的惩罚,崂山要真是因为两个小辈儿的矛盾,就跑来刁难,是真当他们华山没人了么!
“唐茵那丫头,虽是只半妖,却是时界树血统显现的半妖,在结丹之前,根本无法承载时界树磅礴的妖气,而妖气一旦超过身体的负荷,她就会进入无意识的暴走状态。”
“那块被玄宁丢进寒潭的玉佩,是许多年前,隐舍和崂山倾尽全力,才为她打造出来,用来镇压妖气的,之前她在唐氏族地暴走,险些灭了唐氏全族,就是因为年幼贪玩,有三天没戴那玉佩。”
道家门派,都有自己的消息渠道,唐茵这种稀有存在,一向是大家暗中争夺的目标,自然瞒不了几时,然为了避免不必要的损耗和争夺,这些事关宗门兴衰的消息,大都只掌握在各大门派的掌门手里,至多,也只会告知主事的几位长老,并不会通告整个山门。
李通明在华山,辈分虽然不低,但却因修为关系,没能跻身长老,所以,也就不可能会被告知,当年,王玄宁被罚的真正因由。
“有些事,我本不该告诉你知道,但如今事已至此,你总得知道,自己是犯了什么过错,以免将来挨罚,觉得是华山偏帮外人,委屈了你。”
说到这里,老道士稍稍停顿了一下,缓步走到窗边,看向了远处正在被暴雨“浇灌”的山峰,“当年,为了捞那块玉佩,崂山诚字辈的小子们,每人至少下过五次寒潭,崂山的寒潭,你知道的吧,入物凝冰,唯有将气包裹周身,才能不被冻死,一次下潭,便等于是虚耗了一个月的修行成果……唐茵丫头,的确是被崂山的那一群人宠着没错儿,可如果只是一块普通的玉佩,又哪至于,让一群修行之人如此前仆后继?”
“徒弟不知因由,便跟师父责难,罪不可恕,当罚。”
时界树这个古老的名字,让李通明愣在了原地。
修行之人,只要是入了一门后山的,怎可能不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单只这个血统,唐茵,就足足够被崂山当成镇山之宝了,弄丢她的东西,尤其还是用来给她镇压妖气的法器,王玄宁当年挨得那顿板子,的确算不得冤枉,确切的说,崂山要是再凶恶硬气一些,让华山把王玄宁杖毙了,都不能算过分!
“这事儿,本来已经过去了。”
“若玄宁能安稳修行,不要想着去寻衅报复,咱们给崂山赔完了损失,也就各自相安了。”
因为王玄宁的胡闹,华山把后山的仓库,赔出去了大半,以致不得不断了前山弟子的所有丹药供给,来保证后山弟子们的修行,这些年刚刚有了些积蓄,打算恢复给前山的弟子们的奖励,哪曾想,又突然传来了新的噩耗。
“寻衅报复?”
“不能啊,师父!”
“玄宁已经好几年都没下山过了,这,这会不会是有什么误会?!”
听自己师父说,此次惩罚王玄宁,是因为他犯了新错,李通明的第一反应就是,这是出了误会。
“误会?!”
“我倒真希望,这是个误会!”
说这席话的时候,老道士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烦躁,他在窗边绕了几圈,努力让自己的情绪稳定下来,才又转向李通明,压低了声音跟他说道,“这事儿,还没传到崂山那边儿去,但应该也不会太久了。”
“你那宝贝徒弟,先是伙同贼人,用违禁秘术杀了隐舍的前录事唐九歌,后又假扮隐舍送葬人,密谋引唐茵下山,试图……虽然,这事儿没能如他所愿,但这些年,唐茵的失踪,却跟他脱不了干系!”
“你觉得,隐舍和崂山,在得知这件事之后,会善罢甘休么?”
“你觉得,你为了一己私情,放走了那孽徒,那两家都不省油的,是会沉下心来,安安稳稳的跟咱们讲道理,还是会直接带人来打砸抢烧!”
一口气把所有事情说完,老道士像是一下子苍老了若干岁。
他深深的吸了口气,在房间里随便找了个太师椅坐下,掐了个指诀,给那处已经被暴雨彻底浇灭了火苗的山峰停了雨,“我给你三天时间,去把你那孽徒绑回来,届时,咱们给他废了修为,带去跟隐舍和崂山负荆请罪,兴许还能……”
“罢了,我也不奢望隐舍和崂山,能给咱们什么好脸色,只要这事儿,不至于让华山遭受灭门之灾,也就行了!”
“是,师父,徒弟这就去捉那孽障回来!”
李通明做梦都没想到,王玄宁那么乖巧的一个孩子,竟是能做出如此丧心病狂的事来。
且不说,想杀了唐茵,却没能得逞,单只杀害隐舍录事唐九歌这事儿,这便无异于同隐舍宣战了。
隐舍是什么地方?
天下道门,都要给其三分薄面,仙魔鬼妖都得“好好说话”的地方!
一切诚如他师父所说,如果,隐舍和崂山,同时对华山发难,那华山所能奢望的,也就真只剩下不要被灭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