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叶晨的截胡与贺秀莲的融入

严书记接过信,慢条斯理的展开。办公室里只有纸张摩擦的沙沙声,他粗糙的手指在信纸上移动,那张老成的脸让人看不懂他的情绪。

直到他放下了信,靠在藤椅上发出吱呀声,意味深长的看了眼叶晨,然后说道:

“按理说知青的探亲假得等到秋收后,不过小叶你在咱们公社的表现有目共睹,去年还被评为了县里的先进知青。

最主要的是你和当地的乡亲打成了一片,领会上面意图,充分诠释了广阔天地大有可为这句话,我要是不批假,倒显得我这个当书记的不近人情了。”

严书记说话慢悠悠的,只能说他在拿捏人情绪这一块绝对是个高手。即便是叶晨这样的老油条,都被他弄得有些哭笑不得。不过他还是很捧场的附和道:

“都是组织培养的好。”

严书记拉开了抽屉,取出一沓表格,递过来钢笔,说道:

“这样吧,跑去来回的路程耽搁的时间,我给你批十天假。但是有个条件,我知道你是公社这批知青里学识最高的,我给你个任务,回来得给我交一份黄原地区农业生产情况的调查报告!”

叶晨听后心中一喜,自己的这次请假,非但没让严书记生气,看他这架势,还有给自己加担子,重点培养的意思。他赶忙接过表格,笑着说道:

“放心吧严书记,保证完成任务!”

叶晨伏在案上填写着表格,钢笔在纸上划出流畅的线条,他那一手瘦金体更是让严书记欣赏。毕竟他接触的这些人里,能把硬笔书法写到叶晨这个程度的,不说绝无仅有,也差不多了。

严书记看着叶晨填表格时,突然想起了什么,开口问道:

“听说贺家那丫头最近被人给说亲了”

对于严书记知道这件事,叶晨虽然感到意外,但是却也能想的通。毕竟贺家湾就这么大点地方,消息的传播是很快的,背后也未尝没有贺凤英那个混蛋娘们儿让她家人起哄架子的推波助澜。他笑着回道:

“是有这么回事儿,不会贺叔已经明确拒绝了,我和秀莲定在国庆就结婚,到时候严叔一定要大驾光临,喝上一杯喜酒!”

严书记轻笑着摇摇头,公社里别的小青年见到他严厉的模样,都会感到很拘谨,战战兢兢的。唯独这个叶晨,他从未把自己当成领导,而是当成个亲近的长辈,这也让他对这个年轻人很有好感。

他从抽屉里拿出了几张粮票,递向了叶晨,说道:

“这些你拿着和秀莲在路上用,记得帮我和顾老问声好,我有日子没去原西县了,一直没抽出工夫登门拜访。”

严书记提到的顾老,是系统给叶晨在这个世界安排的中医上的师父。一开始叶晨一直没搞清楚系统的用意,毕竟自己的中医水平虽说称不上大医,可是也足以吊打这个时代的赤脚医生了。

直到闲来无事时,梳理系统灌输过来的记忆库,这才得知这位顾老是谁,他是孙少平所在的县高中高一一班班长顾养民的亲祖父。系统的这个安排,可不是指望顾老能教自己什么衣钵传承,它是在帮自己搭人脉。

后来在贺家湾呆的时间长了,他这才得知,公社的严书记和自己这个世界的便宜师父是旧识,方便顾师傅曾经救过严书记父亲一命。这也是叶晨为什么会找他申请假条的原因。

看着手中的粮票,叶晨感觉有些烫手,竟然是全国通用粮票,要知道这东西在当时可是稀罕物,他连忙致谢道:

“严叔,太感谢了!”

严书记摆了摆手,抬头看向叶晨,笑着说道:

“别谢我,这是公社对你的特殊照顾。对了,我再给你开一封介绍信,这样路上也方便些。”

清晨的露珠还挂在草尖上,贺秀莲就挎着蓝布包袱站在村口老槐树下。她特意换了件水红色格子衬衫,这是叶晨去年从县城给她带的,平日里舍不得穿。

“等急了吧”

叶晨背着军绿色挎包大步走来,晨光给他挺拔的身影镀层金边。他左手还提着个网兜,里面装着两个铝制饭盒。

贺秀莲摇摇头,发梢扫过红润的脸颊:“才等了一小会儿。”她好奇地看向饭盒,“这是”

“我妈寄来的饼干,路上当干粮。”叶晨笑着递过网兜,“还有你爱吃的桃酥。”

两人沿着黄土路往公社走,准备搭早班车去县城。路过麦田时,几只麻雀扑棱棱飞起,贺秀莲下意识往叶晨身边靠了靠。叶晨顺势握住她的手,感受到掌心传来微微的颤抖。

“紧张”他轻声问。

贺秀莲低头盯着自己的布鞋尖,声音小的跟蚊子似的:

“第一次出远门,还要去见叔叔阿姨...”

话没说完,贺秀莲的耳根先红了。叶晨捏捏她的手心,柔声道:

“我爸妈人很好相处的,他俩在信里夸你夸得我都吃醋了。”

这话把贺秀莲逗笑了,也给了她一丝勇气,打消了心中的那抹自卑,紧绷的肩膀终于放松下来。阳光穿过云层,将两人的影子长长地投在黄土路上,像两条缠绕的藤蔓。

班车是辆老式解放牌,后车厢里弥漫着旱烟和汗酸味儿。叶晨护着贺秀莲挤到后排角落,用身体给她隔出方寸天地。

“看那边。”

感受到贺秀莲有些拘谨,毕竟是第一次和一个男人出这么远的门儿,叶晨为了分散她的注意力突然指向窗外。

连绵的梯田像巨人的指纹,在朝阳下泛着金光。贺秀莲看得入神,没注意到车身猛地颠簸,整个人栽进叶晨怀里。

“对,对不起!”她慌忙要起身,却被轻轻按住。

叶晨指腹擦过她发烫的耳垂,感受着她身体的柔软,轻声说道:

“你看那朵云,像不像你上次蒸的兔子馍”

贺秀莲顺着望去,果然有团蓬松的云朵竖着两只长耳朵。她噗嗤笑出声,忽然发现周围乘客都在看他们,赶紧捂住嘴。

叶晨却不在意旁人的目光,他笑得更大声,引得前排穿蓝布衫的大娘直摇头:

“现在的年轻人哟...”

中午时分,叶晨变戏法似的从挎包掏出饭盒。揭开盖子,酱肘花的香气立刻引来周围人侧目。他掰开馒头夹上肉片,又抹层辣椒酱递给贺秀莲。

“你什么时候准备的”贺秀莲惊讶地咬了口,辣得直吐舌头。

叶晨拧开军用水壶递过去,示意她往下顺顺,然后回道:

“昨晚跟贺叔要的辣椒。慢点吃,还有四小时才到县城。”

车过隧道时,昏暗的光线里,贺秀莲悄悄将头靠在叶晨肩上。发动机的轰鸣声中,她听见叶晨胸腔里平稳的心跳,像远方故乡的鼓点。

火车进站的汽笛声划破清晨的宁静,贺秀莲揉了揉酸涩的眼睛。三天两夜的硬座旅程让她浑身像散了架,但此刻所有的疲惫都被窗外的景象驱散了。

月台上挤满了人,远处是成片的灰色楼房,一根根烟囱向天空吐着白烟。叶晨拎起行李,轻轻碰了碰她的肩膀,柔声说道:

“秀莲,咱们到了。”

贺秀莲抓紧自己的蓝布包袱,指节发白,她从未见过这么多人同时出现在一个地方。

那些穿着蓝布工装的人们像潮水般涌动,自行车铃声响成一片。车站广播里女播音员字正腔圆的声音在钢筋结构的穹顶下回荡,震得她耳膜发胀。

叶晨察觉到她的不安,腾出手牢牢握住她的手腕,笑着叮嘱道:

“别怕,跟紧我。”

月台的地面是水泥铺就的,贺秀莲的布鞋踩在上面发出陌生的声响。她目不暇接地看着周围的一切,穿铁路制服的工作人员挥动小旗,小贩推着玻璃柜叫卖香烟瓜子,戴红领巾的小学生排着整齐的队伍。这一切比县城热闹十

倍、不,一百倍。

出站口的检票员是个满脸皱纹的老头,他看了眼叶晨的介绍信,又上下打量着贺秀莲土气的打扮,鼻子里哼了一声:

“农村来的”

贺秀莲顿时涨红了脸,低头盯着自己的布鞋。叶晨不动声色地往前半步,挡在她前面,不客气的说道:

“怎么吃几天饱饭,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我和女朋友从农村过来的,有什么问题”

老头的脸色一变,看出来叶晨是个不好惹的硬茬子,不敢过多纠缠,摆摆手放他们通过。

走出车站,贺秀莲终于见到了真正的城市,四层高的百货大楼矗立在马路对面,楼顶竖着巨大的红色标语。

柏油马路上,墨绿色的公交车喷着黑烟驶过,穿着时髦的年轻男女骑着飞鸽牌自行车穿梭其间。

叶晨指着刚停靠在两人身边的庞然大物,对贺秀莲介绍道:

“秀莲,那就是我跟你说过的公交车,比咱们公社的拖拉机舒服多了。”

贺秀莲张大了嘴。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和叶晨之间的差距不仅仅是文化上的差异,而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这个认知让她胃部绞痛,抓着叶晨的手不自觉地松开了。

叶晨从一开始就知道这是个敏感的姑娘,敏锐地察觉到她的退缩,转身捧起她的脸,轻声道:

“秀莲,看着我。我爸妈你都见过的,他们就像我喜欢你一样,咱们今后就是一家人。”

叶晨的眼睛在晨光中呈现出琥珀般的色泽,温暖而坚定。贺秀莲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

二人转乘了两趟公交车,穿过越来越安静的街道。最终停在一排红砖楼前,楼前栽着整齐的梧桐树,几个老太太坐在树下摘菜。

叶晨指着中间那栋医院家属楼,对贺秀莲说道:

“到了,就是这栋,三楼。”

楼梯间弥漫着炒菜的香气,贺秀莲数着自己的心跳声一步步往上走。301室的门上贴着褪色的福字,叶晨刚要敲门,门却突然从里面打开了。

“可算到了!”

一个系着围裙的中年妇女一把抱住叶晨,然后转向贺秀莲,眼睛亮了起来,笑着说道:

“这才几个月没见啊,秀莲出落的更漂亮了,真招人喜欢。”

贺秀莲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拉进一个带着油烟味却异常温暖的怀抱。叶母身上的香皂味让她想起早已模糊的母亲记忆,鼻头突然一酸。

“妈,您别把人家吓着。”叶晨笑着把行李拎进门。

客厅不大但整洁,墙上挂着教员像和几张奖状。一个戴眼镜的中年男人从沙发上站起来,温和地笑着:

“路上辛苦了。”

“叔叔好。”

贺秀莲规规矩矩地鞠躬,把一直小心护着的包袱解开,挨样介绍道:

“这是家里自酿的醋,还有我爹让带的杏干……”

叶父接过土特产,眼镜后的眼睛弯成月牙:

“老贺太客气了,来,先吃饭,你阿姨从早上就开始张罗了。“

餐桌上摆得满满当当,有红烧肉、糖醋鲤鱼、蒜蓉空心菜,还有一盆冒着热气的紫菜蛋花汤,一看就知道费了不少心思。贺秀莲从没见过这么丰盛的饭菜,在公社吃大席都没这么讲究。

“别拘束,就当自己家。“

叶母来了块鱼肚子肉放进她碗里,关切的说道:

“听叶子说你爱吃辣尝尝这个,我特意多放了辣椒。”

鱼肉入口即化,辣味恰到好处。贺秀莲小口吃着,听叶晨讲他们在火车上的见闻。当说到贺凤英在车站拦截时,叶母气得直拍桌子:

“这不是欺负人吗!叶子,你做的对,这种人就是欠教育,让我遇见了,我大嘴巴抽那个老不羞的。

当天晚上,叶母执意让贺秀莲睡叶晨的卧室,自己儿子则睡在客厅沙发上。她给铺上崭新的床单,又拿出绣着喜鹊的红缎面被子。

夜深人静时,贺秀莲躺在陌生的床上,闻着被子上阳光的味道。门外隐约传来叶家父母的低语:

“秀莲踏实勤快,是个好姑娘,咱儿子眼光不错!”

“嗯,这孩子眼神干净,跟那些娇气的大小姐不一样。”

这一晚,贺秀莲睡得格外安心。第二天一早,贺秀莲就轻手轻脚地起床,想帮忙做早饭。推开厨房门却看见叶母已经在和面,灶台上的铝壶噗噗冒着白汽。

“阿姨,我来帮您。“

她挽起袖子,熟练地接过面盆。叶母惊讶地看着她三下五除二揉好面团,又利落地切成均匀的剂子,夸赞道:

“秀莲,你这手艺可以啊!”

“在村里,六岁孩子都得会做饭。”贺秀莲不好意思地笑笑,手上的擀面杖转得飞快。

当叶晨揉着眼睛走进厨房时,只见两个女人肩并肩忙活着,案板上排着整整齐齐的饺子,像一队队小白鹅。阳光透过纱窗照在贺秀莲专注的侧脸上,为她镀上一层柔光。

“妈,您这是找了个帮手啊”叶晨靠在门框上笑道。

叶母往他手里塞了瓣蒜,嫌弃的把他打发到一边:

“去,剥蒜去。还是秀莲懂事,哪像你,回家就知道睡懒觉。”

早饭过后,叶父去医院上班,叶母则请了假专门陪他们。她翻出本相册,给贺秀莲看叶晨小时候白天的光屁股照片,逗得两个年轻人笑作一团。

“阿姨,这是什么”贺秀莲指着书架上的一排硬皮书。

“那是医学教材,老叶的命根子。“叶母抽出一本《解剖学图谱》,“你要是感兴趣,随时可以看。”

贺秀莲小心翼翼地翻开,虽然看不懂那些专业术语,却被精美的插图吸引。叶晨凑过来,指着心脏的剖面图给她讲解,两人的头几乎碰在一起。

午后,叶母执意要带贺秀莲去百货大楼买衣服。贺秀莲推辞不过,只好跟着去了。走在繁华的解放路上,她紧紧挽着叶母的手臂,像只受惊的小鸟。

“这件怎么样“

叶母拿起一件淡黄色连衣裙在她身上比划,贺秀莲看了眼标价,28元,这差不多是村里一个壮劳力大半个月的工分!她吓得慌忙摇头:

“阿姨,这也太贵了,我穿劳动布就挺好……………”

“傻孩子,听我的!”

叶母不由分说把她推进试衣间,命令道:

“国庆节结婚,总得有件像样的衣裳。”

当贺秀莲扭捏地走出试衣间时,叶晨刚好找过来。看到焕然一新的未婚妻,他愣在原地,眼睛亮得惊人。

“好看吗”贺秀莲转了个圈,裙摆像花瓣一样绽开。

叶晨喉结动了动,只说了一个字:

“美。”

回家的路上,贺秀莲提着新衣服和叶母硬给她买的雪花膏,心里涨得满满的。经过一家照相馆时,叶母突然提议:

“咱们拍张全家福吧!”

照片上,四个人紧紧靠在一起。叶父严肃中带着笑意,叶母眼角笑出细纹,叶晨搂着贺秀莲的肩膀,她笑得那么甜,仿佛终于找到了归宿,这让叶晨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

晚上,叶母给贺秀莲梳头时,木梳突然卡住了。她轻轻分开打结的发丝,柔声问道:

“疼不疼”

贺秀莲摇摇头,却在镜子里看到叶母温柔的眼神时,突然泪如雨下。多少年了,没人这样给她梳过头。叶母听叶晨提起过贺秀莲幼年丧母的往事,心疼的把她揽在怀里,轻声道:

“好孩子,不哭,以后这就是你的家。”

窗外,黄原市的灯火一盏盏亮起。远处传来火车的汽笛声,像是告别,又像是欢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