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三章 石上剑痕
且慢。就在这最后的关头,半敞半闭的殿门之外,忽然间传来了一声大喝。一个身穿灰色道袍的矮胖道人闪身而进,袖风轻拂,就将边上的殿门开启到了最大的位置,武功显然颇为不弱。赵青读取木道人的心思,知道此人是他数年前归隐的师弟符道人,偏向于掌门梅道人一系。在选定下一代掌门之前,师弟我有一件大事要禀告。符道人瞥了一眼边上的石雁、石鹤,高声开口。听到此言,梅道人左手微微下压,示意众人稍安勿躁,脸上一副惘然不解、惊讶的样子。他沉声道:符师弟有什么话要说?符道人却没有立时回答,而是转身向殿门口望去。很快,两名年轻的道人抬着一副盖着白布的担架走进了大殿,将其放在了地上。梅道人皱起眉头,指责道:掌门传承的吉时吉刻,符师弟你把这种晦气的事物带进来干什么?若你不肯立刻说明缘由,纵然你退隐了五六年,师兄我也不得不断然出手了!众所周知,武当现任掌门梅道人的剑法、内力,和修养,已很少有人能比得上。他的功夫或许不及他的师弟木道人,但也算得上是江湖中最顶尖的那批高手。倘若符道人当真想要破坏典礼,梅道人的七星剑一出,其人估计撑不过一二十招,就得束手就擒。随着掌门发声,大殿内的武当弟子与多位宾客也同样脸色不善,紧紧地盯住了符道人与那副担架。唯三的例外,则是赵青、木道人、石鹤。木道人来回打量着符道人与梅道人的神色,却心中忽然间生出了几分紧张与烦躁。仿佛有种不祥的预感,知道一定会有些不幸的事发生。如此特殊的情景,令他不由得联想到了十七年前掌门典仪的那个夜晚。莫非,石鹤在将继任掌门的关键时刻,又将遇上类似的事情?似乎要印证他的心中猜想,符道人沉声解释道:这是因为,我带来的东西正与掌门的继承人选之一息息相关。他一把揭开了担架上的白布,转身向着石鹤道:石师侄,你可认得此人是谁?只见白布之下,竟然现出了一具僵硬的女尸。从她死后的身段与容貌来看,其生前应该颇为美丽。没等到石鹤作出回答,符道人就大声喝道:师叔实在是没能想到,你竟然暗地里搞上了一个姘头,对方还是青楼里的头牌!边上围观的武当弟子、宾客们一片哗然,议论纷纷,有相信的,也不相信的。符道人直视双目几乎喷火的石鹤,从怀里掏出了一捆书信,继续道:如果只是这样,看在师侄你武功出类拔萃、能为武当争光的份子,师叔也不会如此不留情面。但你写下这些咄咄逼人的书信,为了抹去自己的污点,以担任武当掌门,最终迫得她自尽而亡。这样的举止罪恶,已到了不容于正道的程度。我虽然隐居多年,但在听闻如此悲惨之事后,也不得不出来,为她主持一番公道。在说话的同时,他将手上的书封掷给了前方的梅道人。梅道人抽出几封,只浏览到了一半,眼中却已然充满了怒火。他抽出手中七星宝剑,直指下方的石鹤,厉声斥道:我武当怎么就出了你这样的败类!木师弟,请和我一起清理门户!群情汹涌,斥骂声无数。其中几位少林派的僧人直呼阿弥陀佛,仿佛在为石鹤的过失而叹息。铁肩和尚主动出列,双手摆出十八擒龙掌的架式,挡在众宾客前方,以防石鹤趁乱伤人。赵青在边上默默吃瓜,心道难怪石鹤自残叛逃,比木道人要更加极端,原来是他被指控的罪名更加严重。至于石鹤居然喜欢了一个青楼头牌,她也并不是很意外,这完全是古龙世界常见的风格。一个身负师父期望、倍感压力的侠客,爱上一个温柔体贴的名妓,也是符合情理之事。而石鹤究竟有没有逼死那个青楼女子,赵青并不怎么关心,无论他是否无辜,二十年后都已经死在了自己的手下。感受木道人跌宕起伏的心情变化,才是自己应该关心的事情。……梅道人、木道人、符道人、石雁四人,长剑均已出鞘,将石鹤团团围住。石雁转头看向石鹤,诚恳劝道:师弟,你束手就擒吧。我会向师父师叔求情,尽量让他们从轻发落,只废去你的武功内力。石鹤默不作声,只是霍然拔出了腰间长剑。他的脸上痛苦地扭曲在了一块,神色怖人之极,几乎化作了一只狰狞愤怒的魔鬼。石鹤缓缓向着符道人边上的担架行去,似乎是想要再仔细看一看上面的那个女人。也许是慑于对方可怕的脸色,也许是心中不安,符道人本能让开了半个身位。忽然间,青影闪动,响起了两次间隔极短的剑刃碰撞之声。石鹤的剑已搁在符道人的咽喉上,人已到了他背后,用一只手拗住他的手臂,粗声道:你们谁敢动,我就杀了他!木道人当然没有动,他的出手完全是受到了梅道人言语的胁迫。梅道人也没有动,身为德高望重的武当掌门,他绝不容许刚刚才揭露了石鹤罪状的武当门人被对方杀死。石雁更没有动,武林中以辈份为重,他不可能主动出击,害了自己师叔的性命。一旁的赵青,却皱了皱眉,刚才电光火石的一瞬间,她看得清清楚楚,除了自救的符道人挡了石鹤一剑以外,只有石雁参与了对他的支援,梅道人、木道人则完全无动于衷,只是做了下假动作。木道人不救坑害他弟子的人,自不必多说;梅道人有能力却不肯救,无疑是想让暴怒的石鹤有机会挟持符道人,做到杀人灭口,消除隐患。看起来,梅道人确是实打实地设下了针对木道人石鹤的计谋,而石雁恐怕并不知情。在原作中,石雁也应该算是一个好人的形象。……石鹤挟持着矮胖的符道人,很快就退到了大殿门口。他突然冷笑了起来,大声道:梅师伯、石雁师兄,你们好算计!不就是想让我退出掌门位置的争夺吗?也行,今日之后,我就不再是武当弟子了!这样没有脸皮的武当掌门,我耻于与之为伍。石鹤冷笑之间,他握剑的手突然转动,剑锋也跟着转动。锐利的剑锋竟然直接削上了他的侧脸,削去了他的鼻子、嘴部、大半脸上的肌肉。鲜血急涌而出,森白的脸骨暴露在外,令场上几乎所有人都心头震动,因石鹤的疯狂而深感惊吓。铁肩和尚闭上双眼,不忍继续看到如此惨状,口中佛经声不断。但紧接着,更加惊人的事情发生了。石鹤的剑再次一削,从符道人的脸上也削下了一大块脸皮,将其向着梅道人急掷而出。同时,他的身形一晃,已向着殿外道路急冲而去,沿路砍伤了一连串阻拦的道人。原本正待庆贺新掌门继位的武当派,随即陷入到了一片混乱之中。梅道人紧急商讨,决定***,防止影响武当声誉,并将掌门继位的大典,推迟半月再次进行。在他表达***的意愿之后,宾客们也都表示愿意暂时待在武当山上,不令这件大事外传,直到半个月后的典礼完成。……武当山是楚北最有名的一处山岳,山属巴山支脉,周围八百多里,有三十六悬岩,二十七高峰。最高之处,名天柱峰,那就是真武修炼之地。此外还有南岩、五龙峰、紫霄峰、展旗峰等,都是道家清修之处。武当派占据了大半座武当山,其门派地盘,自然也大得出奇。木道人自离开三清殿之后,整个人失魂落魄、恍恍忽忽,只携了一个酒壶、腰间的长剑,沿着山道缓缓步行。在因为与沉三娘的私情而被迫让出掌门之位后,他本来已将希望寄托在石鹤身上,现在所有的希望都成了泡影。木道人万万没想到,石鹤竟然也跟他一样,暗中有了不被门规容许的私情,在自己不知情的情况下,被梅道人联合符道人坑害。但事情已经发生了,石鹤也已经叛门而出,自己也不能追上他,要对方弥补自己心里的痛苦。而且石鹤自残削脸,失血极多,恐怕不一定能在武当执行门规的紫衣弟子追杀下存活。遥望远方幽森的山林,木道人长叹一声。在此事之后,石雁必然会登上掌门之位,自己原先在门派中笼络的势力,无疑会迅速地分崩离析,投靠梅道人一方。就在这个时候,木道人忽然间想到了与自己几乎同时入门的武当俗家弟子,一直以来支持自己的钟无骨。据说,钟无骨这些年在江湖留下了赫赫声名,还暗中在西北区域建立了属于他自己的势力。木道人清楚,钟无骨虽然是武当近百年来武功最高的俗家弟子,已有着江湖中顶尖的身手,但还是离不开武当派的支持。如果所料不差,他现在应该正待在武当后山的老地方,准备庆贺石鹤顺利担任武当掌门。在这样失败痛苦的时刻,自己所需要的,正是像钟无骨那样江湖经验丰富的人才,安慰自己,为自己指明未来的道路。在木道人心中痛苦不已,形态有些苍凉地寻找钟无骨时,他却根本没有发觉,有一个轻盈的身影,竟然一直跟在他的后头。这个身影,当然是能探听到木道人心中想法,武功轻功也远高于此时木道人的赵青。体会了木道人大起大落的心境变化,她发散思维,将起落向着虚实间的转变联想靠拢,心中若有所思。……后山竹林深处,修篁森森,绿荫遍地,除了偶闻鸟语之外,竟半点声息也无。虽已至秋日,但山间生长的竹子,却并不如同大多数树木那样变黄生枯。几个时辰过去,木道人已沿着这片竹林里的道路,环绕着走上了几十遍。每走上一步,他的心中,就多上了一分哀意。出乎他意料、却又在情理之中的事情果然发生了,钟无骨并没有如他想象中的那样,等候在这片竹林中,与自己边下棋边饮酒畅谈。又走过了-圈,他回到了竹林中间的一块空地。空地上摆放着形状不太规则的石桌石椅,石桌上有着纵横各十九道的刻痕。所以说,钟无骨是打探到了石鹤叛门而出的消息,急忙离开,与自己划清界限了吗?木道人的心中,忽然间陷入了无限的悲意。抛去自残受创的石鹤不论,天下之间,自己还有信得过的友人吗?在一片因痛苦而带来的茫然之中,木道人仿佛已忘却了自己来此的原因,忘却了今日发生的变故,忘却了他认识的所有人,忘却了自己的武功内力。他就像一个不通武功的平凡人一样,脚步虚浮地立在石桌之前,脑海中也一片虚无。周围没有风,竹叶沙沙的响声也停了下来。死寂,死一般的寂静,只能听清自己心跳声的寂静。直到铮的一声,剑刃出鞘的声响将其打破。木道人握剑在手,目光一片焕散,手腕突然转动,剑锋也跟着转动,就像几个时辰,石鹤手上的动作。但他手中的利剑,却并没有削在自己的脸上,而是斜斜地斩在了身前石桌的平面上,在上面留下了一道深达尺余的剑痕。石桌受此大力,勐然从土里翻了出来,滚了数圈方才停下。七八丈外,轻飘飘落在竹枝之上的赵青凝望着这一幕,心中思绪万千,无数新奇的想法,生出又消失。因为,通过多个视角同时观察的她,心中很清楚,木道人使出这一剑的时候,心中根本没有运使真气、施展武功的概念。在那一个瞬间,他的精神由虚化实,化作了自己的真气,传导进入手中长剑,斩出了这一道剑痕。所以说,精神与真气同时达虚之极,生出冥冥之间的共鸣,应该就是两者虚实转化的关键了吗?赵青闭上双眼,木道人此时的情绪尽数传入了她的脑海之中,却在数个刹那之后,消散不见。她体内每一条经脉内的内息忽然急速奔腾起来,越流越快,仿佛化为了一条条河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