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四十九节 绝望的匈奴人(1)

遥远的古道上,匈奴使者呼衍哲哥与他的使团,在汉军的监视下,越过了长城,进入了长城之内。

道路两侧,数不清的汉家百姓,聚集在两旁。

一个个北地豪侠,虎视眈眈的远远眺望着他们。

许多人都在心里思考一个问题:要不要在路上搞点事情,甚至做掉这些匈奴使团?哪怕只是吓唬一下?

汉匈数十年的外交史,虽然一般都是波澜不惊。

但,有时候,却也会卷起滔天巨浪。

尤其是两国关系恶劣的时候,使团成员经常会有性命之忧。

当初,汉家名臣,贾谊贾长沙的好基友宋忠,就是在出使匈奴的路上,担心被匈奴人咔嚓掉了,于是放弃了自己的使命,奔逃而归。

从此,这位当年贾谊的好友,传说智谋韬略,不逊色于贾长沙的未来新秀,不复出现在政坛上。

时人批之曰:贾谊、宋忠,皆务华而丧其身,是绝其根本也!

事实上,不止一个宋忠曾经放弃了使命,来保住自己的性命。

在汉匈漫长的交往史上,至少有数十位使团成员,死在了匈奴人的屠刀或者故意制造的危险之中。

正所谓,来而不往非礼也!

对信奉了‘襄公复九世之仇春秋大之’的大复仇思想的北地豪杰来说,以直报怨,就是他们的座右铭。

如今,汉家强盛,正好报当年使团的血仇!

特别是游侠儿们,都是舔着嘴唇,跃跃欲试。

对游侠来说,这些匈奴使团成员,就好比网游里的经验宝宝,别说杀一个,便是能当众吓唬一下他们,给他们一个下马威,也能瞬间刷出无尽的声望,使自己的名字天下传扬。

所以,无数的游侠,都已经摩拳擦掌。

从云中一直到长安,各地的游侠巨头和那些急于出名,想要搏出位的年轻游侠,都在翘首以待。

呼衍哲哥自然是不清楚这些。

他率领的使团,是历次以来,最小的一个使团。

总共只有二十余人,基本上,都是单于庭的武士或者说死士。

自从进入汉境以来,他呼衍哲哥就没打算活着回去。

他们的最主要目标,就是寻机杀死且之那个叛徒,除匈奸于汉。

当然,若有可能,倘若能够刺杀汉朝的神皇,那就更好了!

不过,这个可能性,就连哲哥都知道,是零!

回想着,不久前单于庭的变故,哲哥骑在马上,脸色凝重起来。

月前,在单于庭,兰陀辛自裁,从死者数以百计。

他的哥哥呼衍当屠闻讯,哭着赶回单于庭,给兰陀辛收尸。

但却遭到了一次蓄谋已久的袭击。

呼衍氏内部的那些不满他们兄弟的贵族,抓住呼衍当屠急于赶回单于庭,没有率领大批骑兵的机会,想要将他们兄弟置于死地。

好在,关键时刻,左谷蠡王狐鹿涉的骑兵出现,才让他们兄弟捡回一条命。

回到单于庭后,单于大怒,下令彻查此事。

结果却被人百般阻扰,甚至有贵族跳出来,说什么‘呼衍当屠辜负单于信任,丧师辱国,丢失高阙,获罪于先祖,不当继续为左大将!’

还好单于依旧信任他哥哥,不然的话,这个事情就麻烦大了。

但即使如此,各方的攻仵也从不断绝。

幕南诸部,群情汹汹。

许多部族贵人,都将高阙战败的责任,推给他们兄弟。

只有须卜氏站出来出说了几句公道话。

但也仅仅是公道话。

没有办法,他呼衍哲哥,为了自己的哥哥,只能肩负起出使汉朝,寻机刺杀且之,将功赎罪的任务。

这才堵住了其他人的嘴。

但调查袭击者的事情,却也是不了了之。

想到这里,哲哥就不由得满腹怨怼。

“单于,太软弱了啊!”哲哥在心里想着:“若是老上单于在位,岂会让诸部族如此猖狂?”

老上单于表面上性格温和,胸襟宽广,但实际上,人人都知道,他决定的事情,八匹马也拉不回来。

谁要反对他,谁就必死!

而如今的军臣单于,则是表面上大权独揽,实则,诸部族一盘散沙。

幕南的部族想着自己碗里的东西,幕北的部族,也只盯着自己的利益。

匈奴再也没有老上单于时,单于一声令下,无分幕北幕南,都团结如一的精神。

当然,这也跟军臣单于自己干的事情有关。

他先杀右贤王,让幕南贵族纷纷对单于庭离心离德。

又力主西征,使得幕北部族在资源和权力上,超过幕南部族,使得幕南的部族进一步对单于庭离心离德。

最终,他又仓促下令入侵汉地。

结果导致马邑惨败!

马邑的战败,让折兰部族元气大伤,至今没有恢复过来。

没有折兰铁骑的镇压,什么牛鬼蛇神都跑出来了。

于是,就出现了高阙之战,诸部族,包括匈奴本部骑兵,看到汉朝神骑就跑的可怕结果。

继而出现了休屠王临阵投降的可耻之事。

如今,在匈奴国内,怎么处置休屠部族,又吵成了一团。

休屠有万余邑落,人口数万,哪怕放在匈奴,也是一个大势力。

想要处置它,不是那么容易!

而休屠的事情,还没有搞定,草原上又传出了,有两三千余秦人,率部集体南归这样的大事。

单于庭的脸被人左右开弓,直接打肿。

而更可怕的是,秦人一路南归,但单于庭在幕南的力量,却一时半会没法组织起来,前去拦截。

结果等到好不容易组织起一支军队,人家早就已经无影无踪。

数千骑兵,在草原上跟无头苍蝇一样,到处乱撞。

到呼衍哲哥出发前,依旧没有找到那些秦人的下落。

有经验的射雕者,在察看了秦人最后留下的踪迹后断言,这些秦人是用着昼伏夜出的法子,一路走山陵和小道南下的。

而茫茫草原,如此之大。

实在是没有办法一时半会就确定他们的南下路线。

但,假如这些该死的秦人,一旦走到长城附近,回归汉朝,得到汉朝的收容。

那么,整个匈奴帝国,又将迎来一场雪崩!

不知道会有多少不堪匈奴压迫的部族,会打着‘我祖上是秦人’‘我祖上是赵人’‘我祖上是周人’……诸如此类的借口,南下投奔汉朝,寻求庇护。

毕竟,真要较真起来,草原上的引弓之民,泰半都可以追溯到中国,许多部族的祖先,确实有部分是来自中国的难民或者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来到草原的。

这样一来,匈奴帝国很可能看要土崩瓦解了。

对匈奴来说,唯一的好消息是,尽管幕南惨败,高阙丢失。

但,去年单于西征大胜,劫掠财富无数,人口数十万,甚至还有总数多达六七千的工匠!

所以,虽然丢了高阙,幕南也损失惨重。

但,匈奴的国力实际上并没有减少,反而增加了。

甚至,若再过数年或者十几年,匈奴未必不能复制出那些汉朝的神兵利器,甚至山寨出汉朝的神骑装备。

只是……

汉朝,不大可能给匈奴这个时间。

河间地一失,河西就已经门户大开,居延泽就像一个没穿衣服的少女一般,坦露在汉朝马蹄下。

自榆林塞出兵,骑兵两日就可以抵达居延泽!

居延泽若再丢,祁连山和胭脂山还有浚稽山,就全部暴露在汉朝的兵锋面前。

匈奴帝国的霸业,一片黯淡!

想到这里,哲哥就握紧了拳头,在心里发誓:“我一定杀死且之那个叛徒!”

是啊!

倘若他不能完成自己的使命,一旦汉朝占据居延泽,威胁到匈奴的祁连山、胭脂山、浚稽山,整个河西走廊都会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汉朝虽然很可能对河西地区的地理地貌一无所知。

但是……

匈奴在河西的群山之中,却有着足够多的敌人。

譬如那些放羊的奴隶——羌人。

还有在山峦之中,跟羌人一起生活,但却无时无刻不在惦记着向匈奴复仇的小月氏。

这些人,是拼死也会给汉朝军队带路的!

到那个时候,恐怕汉朝在河西会变得跟在长城内运动一样,如鱼得水。

若他们还有且之这张王牌在手。

匈奴帝国的未来命运,恐怕将会跟东胡一般,坠入深渊,永世不得翻身!

“为了大匈奴,我的牺牲不算什么……”呼衍哲哥在心里告诉自己:“只要大匈奴能撑过如今这一段艰难时光,未来一定可以复兴!”

对于这一点,哲哥是毫不怀疑的。

因为,匈奴有西域在手。

西域三十六国,都是匈奴帝国最好的养分补给地。

而如今,单于又打开了西方的财富和资源宝地的大门。

每年一次西征,就可以为匈奴帝国带回无数的财富、资源和人口。

这样,匈奴帝国就有了跟汉朝持久消耗、对峙的资本。

只要拖下去,拖到汉朝神皇驾崩,未来,汉匈鹿死谁手,尤未可知!

正是抱着这样的念头,呼衍哲哥,大无畏的迎着那些看着他的眼神,怎么看都不像友好的汉朝百姓和豪杰,在汉骑的监视下,沿着直到,一直向东。

一边走,呼衍哲哥一边打量着这个他前所未见,但早已经听过自己的父辈描述过无数的富庶的汉朝山川。

这个匈奴人陌生但却又无比熟悉的世界。

一路前行,每过一地,他和他的使团,都遭遇了无数仇恨、炙热、大胆的观察和跟踪。

若不是,那支监视着他们的汉朝骑兵始终忠于职守。

呼衍哲哥相信,自己和自己的使团,此刻恐怕已经尸骨无存。

但,这些汉朝骑兵,也仅仅只是保证使团成员的性命安全而已。

至于那些刻意的策马经过,然后丢丢鸡蛋、吐吐口水,甚至冷不丁射上一箭的行为,他们几乎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只要这些人不做的太过,他们就懒得去管也不愿意管。

这让呼衍哲哥和他的使团在内心深处,愤怒无比,人人都在心里发誓,这个侮辱,即使他们报不了,但他们的兄弟和子孙,却一定要报复回来。

但是,当第三天,他们穿过直道的一条羊肠小道,进入一个恢弘无比的军寨前时。

呼衍哲哥和他的使团成员,心里的怨恨和愤怒之情,消失的一干二净。

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无力和绝望。

因为,出现在他们眼前的是从未在匈奴人眼前出现过的飞狐军的大本营——飞狐口要塞!

飞狐塞,这个历史悠久,甚至可以追溯到春秋时期的要塞,自古以来就扼守着南北交通要道。

飞狐古道从要塞中穿过,狭窄的道路,只容一辆马车通行。

千百万年前的地球造山运动,使得太上山、常山和燕山,都在此交汇,并只留下了这么一条狭窄而险要的道路。

这条崎岖的山路,匈奴人自冒顿单于以来,做梦都想要控制。

但,始终不能成功。

即使平城之战前,匈奴骑兵在带路党的帮助下,占领了太原这样的汉朝大城市,也无法染指此地!

最开始,当哲哥和他的使团,从直道被汉朝骑兵带着走进这条古道时,他们都兴奋无比。

因为,他们马上就可以目睹那个他们的祖先梦寐以求,但始终无法窥视的汉朝战略要点,直接掌控了整个汉朝北方防御核心的飞狐塞。

但是,现在,他们人人懊恼。

他们宁愿不来,不看这个地方。

也不要目睹眼前的这个场面。

飞狐塞上,旌旗飘扬,营垒密布。

青灰色的石砖,铺满了飞狐古道的出口。

一位又一位,身经百战,披甲执锐的汉骑,策马从远方的宽阔平原演练归来。

明光闪闪的铠甲上,反射着耀眼的阳光。

长长的可怕骑枪,如同地狱中的魔神之兵,让人看了胆战心惊。

而此刻,他们排着密集的战斗队形,从匈奴使团眼前,缓缓走过。

战马打着响鼻,骑士们高高的昂着骄傲的头颅,蔑视着自己的手下败将。

甚至有汉朝军官,对着哲哥做了一个割喉的动作。

这吓得曾经自以为没有什么能吓倒他的哲哥,几乎从马上掉了下去。

“太可怕了!”直到这支汉朝骑兵远去,哲哥才松了一口气,然后他就发现,自己的后背和全身,都已经湿透了,甚至,他的裤裆里也湿漉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