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第二日,柳承志去听澜院的事情传遍了整个柳府。
这其实是个意外,柳承志来听澜院故意挑在没人的夜晚,又没有带任何小厮随从,按说无人知晓,可春芝因想着去烧水给二人沐浴,可惜小院柴火只够她们平时烧那一小桶洗澡水,要想烧出一大盆的热水供家主与姐姐两个人好好沐浴,还需再弄些柴火过来,便去了膳房后面的柴堆取柴火,谁知柴火太重,还好碰上了后院趁着夜间凉快在给园林浇水的六儿。
谁知这六儿打理园林的本事是数一数二的,打听八卦的本事比打理园林倒还要高出一筹,一两句话间就把柳承志到听澜院,并似乎准备沐浴过夜的八卦了解得一清二楚,得了这个大八卦,六儿憋得脸通红,实在等不及天亮,便连夜把这桩稀罕事说与自己相熟的几个兄弟姐妹们听了,可知人人都有一颗八卦之心,不过几个时辰,这件事便传到了正在用早膳的柳老夫人耳中。
这柳老夫人平日里帮柳承志管着柳家大大小小的布庄,多少积年的老掌柜都只听她的,对于家事,她一向不怎么过问,可事关自己唯一的儿子,柳老夫人不得不上心。
她是看着柳明月长大的,所以十分了解柳明月是个什么德性。早些年柳管事还在的时候,这小丫头倒还算伶俐,长相虽然一般,但柳老大人顾念情谊,要让这丫头去做自己儿子的贴身丫鬟,她觉得倒也还过得去。
没想到这丫头一到承志院里,便一日比一日嚣张跋扈,除了家里的三位主子,竟谁也不放在眼里,在承志身边更是一点活也不做,整日使唤小丫鬟小幺儿们,如同做了家中正经的小姐一般。偏偏柳管事为老爷顶罪入狱,老爷心里觉得亏欠,对这个丫头无比纵容。
若非老爷身故得早,待到柳承志娶了正式妻子后,必然要做主将柳明月扶做姨娘,好在这个噩梦并未实现,她瞧着自己的儿子还算清醒,远远的把这个祸害赶出了主屋,一个月一两二吊钱的养着,只当是偿还当年她老子为柳家操劳一辈子的恩情。
怎么如今,承志又去看她了?
一旁伺候老夫人用早膳的萧老姨娘把近日关于柳明月写话本的传闻道了出来。
柳老夫人听了,更是瞧不上,道:“不入流的把戏。”
萧老姨娘见柳老夫人不再动筷,便从丫鬟手里拿了手帕递上去,道:“老夫人啊,咱们两个半截子入土的老太婆自然不懂。”
柳老夫人擦过嘴,萧姨娘又将手帕接过来递给丫鬟,转而拿了一杯茶呈给柳老夫人,继续道:“从前啊,明月这丫头是有些不懂事,跟着承志身边伺候了几年的笔墨也不认识一个字,可如今竟能写出话本来,可见是这几年在听澜院开始用功了。”
柳老夫人道:“本性难移。就算会写几个字,又有什么用?”
萧老姨娘笑道:“哎哟老夫人,咱们家承志是什么品性您还不知道吗?您想啊,若明月丫头还是从前那样不懂事,这承志哪里还肯见她呀?您啊……可别再操心了。”
“又不是你儿子,你自然不操心。”柳老夫人嗔怪的看了一看萧老姨娘,道,“我也几年没见过那丫头了,翠兰,你去把她叫过来,我问两句话。”
…………
“奴婢见过老夫人,给老夫人请安。”柳明月恭敬的朝着堂上的柳老夫人行礼。
柳老夫人端坐在主座上,身边站着萧老姨娘。
见堂下跪着的柳明月衣饰朴素,还算规矩,道:“抬起头来。”
柳明月照着吩咐抬起头,也顺便观察一下这柳老夫人的神色,她一早便知道了柳府在传昨夜之事,心中猜想老夫人必定是因为此事才找她。
柳老夫人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容颜虽老,眼睛却奕奕有神,眼光扫过来的时候,给人一种不容否定的凌厉之感,柳明月暗自感慨,没想到这柳老夫人的气场比她儿子还要强。
好在柳明月素来是遇强先弱的羔羊性子,见柳老夫人打量她,她就低眉顺眼的任她打量。
“倒生的越发齐整了。”柳老夫人毫无波澜的开口夸了一句,遂道,“我听闻昨夜承志去了你那里。”
柳明月点头称是:“奴婢前些天给柳家添麻烦了,幸得家主指点。”
“承志愿意指点你,也是你自己争气。”柳老夫人接着道,“听说你如今刻苦上进,已会写书了?”
柳明月依旧点头承认:“是。”她又补了一句:“老夫人从前亲自教导家主习字,如今又亲自教家主打理家中生意,乃是女子楷模,奴婢只是不想做个睁眼瞎,不敢担当‘刻苦上进’四个字。”
这话说得柳老夫人心中舒服,她自小熟读诗书,文采不比那些参加科举的士子差,所以生下柳承志后便一直亲自教导,凭她的教导,再加上学塾夫子所传授的知识,科考本如探囊取物,后家中横生变故,柳老大人意外去世,她虽是一介内宅女流,但还是毅然决然担起了家中的生意,一点点帮柳承志学会掌家,完成夫君遗志。
一旁沉默了半晌的萧老姨娘忙笑着接话:“你这丫头啊,倒比从前懂事。咱们老夫人多年辛苦操持,方有如今的基业,你懂得向老夫人学习,可知也是有心的孩子。”
柳明月正想着这眉眼含笑的老妇人是谁,柳老夫人却微微笑着说:“你这老婆子,哪里就轮到你说话了。”
萧老姨娘笑道:“老夫人恕罪,奴是觉得明月丫头说的在理,才赞了这一句。”
柳老夫人佯装不高兴的看了她一眼,待视线回到柳明月身上,又变成面无表情的模样,道:“你如今确实长进了,想必承志也想起来你的好处,你若有心,想回到他身边伺候,只需跟我说一声,我必如你所愿。”
回去伺候?
“不,奴婢不敢。”柳明月连忙拒绝,“奴婢卑微,怎配伺候家主,奴婢只愿在听澜院安守本分,以报老夫人与家主多年照顾之恩。”
听完柳明月此话,堂上的柳老夫人稍稍放松了一些,道:“既然如此,我也不勉强,你就回去吧。”
柳明月忙行礼退出了栖鹤园,后背一阵发麻,柳明月做销售多年,最怕的就是上了年纪的女客户。
稍有不周到的,就会叫她们心中不快,跟她们聊天,还得学会拐着弯拍马屁,既得拍到点子上,还不能让人听出来这是在拍马屁,即便是把她们聊开心了,也得提着十二分的精神分辨她们说的哪一句是真话,哪一句是反话。
柳明月十分肯定,若她方才表现出一丝丝的想去侍奉柳承志的心思来,这柳老夫人不惩处她才怪。
柳明月走后不久,锦欢领着九儿走进了栖鹤园。
柳老夫人见锦欢身后的九儿拿着布料和账本,想是有事,便叫萧老姨娘回去了。
锦欢将布料呈到柳老夫人面前,低声道:“老夫人,近日陈家布庄卖的织花锦缎,用的也是邬式织法。”